第一百六十章 黄芪先生

    
    莫秋怀再次见到秦明，不过两个月。
    秦明再次见到莫秋怀，却已过千年光阴。
    一时找不到话题，两人聊起苗沧溟来，怎知苗沧溟寿数八十之际便已离世，不过秦明却在高见的开导下放下了对自己师父的仇，好好相处了一生一世。
    对于秦明和苗沧溟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阿狸，秦明却支支吾吾不肯多言，只是说阿狸本来和自己都加入了鬼市，只是阿狸出了一点状况，记性似乎不大好，也不再用阿狸这个名字了，唤作寒莎。
    高见，匆匆见过秦明一面后，便永远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千年不见，莫秋怀比较好奇为何鬼市的人有如此长久的寿命。
    秦明皱了皱眉，道：“你知道鬼市为什么叫鬼市吗？”
    被反问一道，莫秋怀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鬼市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神秘，难道不是为了显得很有逼格才采用的这个称呼吗？
    面对莫秋怀的疑问，秦明的脸愈发严肃，道：“鬼市里的人已经不能说是人了，我一直以为阿狸的父母是鬼市的幕后老板，后来才发现不是，他们不过是经营南疆一带生意的掌舵人罢了。”
    秦明不想透露更多，说跟着他走，会有人告知真相。
    地宫的路很好走，就是有点滑。
    真不知道修建此处的人是怎么想的，如此空旷的地方，一不葬人，二不住人，三不存货，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最奇怪的是墨师，他的身体不是透明的，而是实体，只有在浮生若梦，莫秋怀才见过这种情况。
    墨师和青露尘出奇的安静，像是两个旁观者，冷静地观察每时每刻所发生的一切。
    一路有些寂寞，莫秋怀难免会多问些问题。
    秦明也很有耐心，便一一解答。
    “地宫的存在，其实本身没有特别的用处，我们不会在这里设置机关，更不会放置任何器物。就光滑如镜的地板，也是出于美观，才刻意花钱铺的。你也知道，鬼市不缺钱。”
    莫秋怀心里道了句妈卖批，一想到自己最近花销太多，出售变形金刚的钱几乎弹尽粮绝，得靠墨剑听海那几位的能耐了。
    离开醉川时，莫秋怀刻意叮嘱过，没事不要差人找他。
    墨剑听海行事，要多低调就得多低调。
    秦明的耐心非比寻常，已经不是当初那种野心勃勃，心思沉重的模样。
    “莫兄，其实地宫门外的那个阵法，是黄芪先生设下的。他与醉川道剑，有密切来往。而黄芪先生，便是鬼市真正的幕后老大。”
    “诶？你为何提一句道剑？这么出卖自己老大的情报，这样好么？”
    “在下说出口的话自然是能够说的，而不能说的话自然会守口如瓶。”
    “秦明，你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
    莫秋怀失望地摇摇头道：“说话一本正经的，不好玩。”
    秦明：“……”
    顾不上两人斗嘴，墨师急切问道：“这个地宫到底为何存在？”
    “墨老，在说之前，秦某想先听听的看法。”
    墨师说道：“这个地方总给我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时空回廊，可是又不像。千年前的时之衡已经崩碎，拿它碎片的制作的千缘镜也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按照常理而言，时空回廊已经对我们封闭了。”
    秦明赞赏道：“不愧是墨老，一语中的。地宫的本质，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它的存在，就如同两岸之间的桥梁一样。能够通过阵法来到此处的人，只能是莫秋怀及同伴。”
    此时莫秋怀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阵法的破解方式，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样。
    莫秋怀问道：“那你们鬼市的人是通过何种方法去你口中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呢？”
    秦明忽然站住了身形，半天没有言语，双手有些不自觉捏了捏掌心，最终叹说道：“普通人当然不行，但是把灵魂献给树的人却可以凭借意念来去自如。这就是我方才说的，鬼市真正的高层，已经不算是人了。”
    话刚说完，众人已经走出了地宫。
    随着一层又一层向上攀爬的长梯，众人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刚出黑暗，青露尘与莫秋怀下意识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墨师与秦明却一点不受影响。
    许久，适应光明之后。
    目及之处竟是沙海沉浮，白色细沙满地，没有被沾染任何尘土与碎石，闪耀着白茫茫的光。
    再次将视线投放更远一些，便见到一颗参天大树拔地而起，生着茂密的黑白相间的树叶，可是随着风刮过，落下的叶子，无论黑白，却成了红叶，落到地上又成了一道血色的火焰，没入沙海，再无踪迹。
    树下有一人，穿着一身洗了很多次，甚至有些发白的破旧道袍，一缕黑色长须，一对细长墨色长眉，一双漆黑眼眸，正笑吟吟地看着莫秋怀。
    秦明恭敬问候道：“黄芪先生，人已经带过来了。”
    黄芪笑道：“辛苦了，小明。好久不见了，墨老，莫兄。”
    秦明有些吃惊，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竟然相互认识。
    怪不得千年前莫秋怀如此逆天，果然背景雄厚，连鬼市的幕后老板黄芪都认识。
    “黄？”莫秋怀与墨师楞道。
    黄芪点点头，道：“唉，过了千年，我一人等得很辛苦啊。当然对你们，不过两个月而已。”
    墨师问道：“黄芪先生，这里是白芒方天？”
    莫秋怀指着那颗大树，问道：“这个不会就是用我的血灌溉而成的菩提树吧？”
    黄芪点头道：“是的，没错。过了千年，这棵树总算长成了，不过还是欠缺些火候，所以我找了一些灵魂力度强的偃师，与他们签订契约。菩提树会赐予他们一些能力，或是帮助他们实现一个愿望，但是作为交换，必须死后献祭灵魂。他们的灵魂，会如同正常人一样行走在大地，但是会受到各种制约，只能出现在鬼市的经营场所内。”
    秦明说道：“正如你所见，这就是为何过了千年，我还能活生生出现在你眼前的原因。我们的灵魂不断滋养着菩提树，作为交换，我们的灵体可以保持清醒的意识，甚至保留了生前的偃师实力。”
    青露尘捂着嘴，惊讶道：“那你们永远都不会消失吗？”
    黄芪笑了，细心解释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可曾听说过命魂之说？”
    莫秋怀想了想，说道：“我的故乡里曾有这种传说。人有三魂七魄。一魂为天阳气，一魂为地阴灵，一魂为本命之魂。七魄承载着生灵的情感与记忆，死后会直接散去。一魂归天，一魂返地，命魂掌轮回，投胎转世。传说命魂转生的气运有限，如果耗尽，便会消散天地间，那才是真的永不超生了。”
    秦明冷静说道：“这是几乎所有灵魂都会面对的一场浩劫，偃师修炼到长生境，不过是将命魂停留在成圣的肉身上久一点罢了。只有将命魂修成神魂，可以源源不断从寰宇时空里汲取气运，才能永生。”
    黄芪说道：“秦明他们，将命魂献给了菩提，让其二魂七魄死后不会散去，以菩提果为身，活了下来，直到命魂气运耗尽。”
    莫秋怀很想问，为何秦明愿意付出这种代价。
    永生永世，只能呆在鬼市地界。
    这个代价，太大了。
    不过他人之事，如果不愿诉说，便不好相问。
    青露尘看气氛有些沉重，便故意提高嗓门问黄芪：“黄芪先生，请问你安排我们来此，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黄芪抬起手，扶着菩提树，说道：“莫兄，你命局为三行临空，可知这种圣人之命，未来会遭遇何种浩劫？
    “何种浩劫？”
    “不可说，不可说。”
    “那你干嘛要吊我胃口？”
    “就是想吓吓你，告诉你我种这棵菩提树，就是为了你。”
    莫秋怀抑郁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看似天地通神的远古秘术师黄芪，如此处心积虑地要为自己着想。
    “莫兄，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不要怪我，有些事情，只有你去经历了，方能明白我的意愿。现在，请你作出一个选择。你的本命偃灵是剑与刀，如果你的命里注定要失去一个，你会留下谁？暂时放弃谁？”
    莫秋怀想都没想，直接问道：“你认为呢？”
    黄芪先生面无表情答道：“我不帮你做决定。”
    “我现在需要黄芪先生帮我做决定！”
    莫秋怀的眼神异常坚定，嘴里一字一句，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一丝迷茫。
    黄芪面瘫的脸终于还是笑开了花，道：“不妄言，不妄立，很好，果然还是老夫认识的莫秋怀。我的建议是，将你的兵偃灵暂时交托出来，留下星偃灵。”
    墨师皱眉道：“等等！从一开始，我就不明白，为何秋怀要必须先失去一个偃灵，到底为何？”
    黄芪浅笑，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莫秋怀，似乎是在等在莫秋怀的答案。
    莫秋怀说道：“命，是吧？看来我还是高看了圣人命格，如果没有黄芪先生的筹谋，估计我人生的终点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永远受‘天一衡’牵制吧？”
    黄芪满意笑道：“没错！为了对抗‘天一衡’，我必须先建议你这么做，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理由。”
    青露尘问道：“那为何不能留下剑呢？”
    这次没等黄芪开口，莫秋怀正色道：“星偃灵同时也是兵偃灵，而兵偃灵不是星偃灵，对吧。”
    墨师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的确，斩魄刀与天衍剑一阴一阳，很难分辨谁究竟更强一点，可是星偃灵却能克制神识类偃技，比起天衍剑，似是多了一张能扮猪吃老虎的底牌。
    黄芪招了招手，道：“暂时失去，不代表永远失去。放弃，不代表永远不管不问，有时候，沉淀下去远比漂浮表面，更为明智。”
    莫秋怀学着黄芪的样子，将手扶在菩提树上，一瞬间，他耳朵听到了某种呼唤，体内一颗颗星蕴飞出，璀璨的银辉汇聚，一把雕刻太阳雕文的剑，逐渐与菩提融为一体。
    菩提落下的叶，不再是红色，而是银白。
    莫秋怀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天衍暂时离开了自己，栖身菩提，换取未来果报。
    闭上双眼，神识外放，直达浩瀚星空。
    三星临空，一颗星逐渐暗淡了下去，紧接着命星四周，空间晃荡出几道涟漪，命数陡转，颠倒命里乾坤。
    有失便有得，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