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粗茶淡饭

    距离松莱宗百里，某个隐蔽山谷内。
    谷内草木绿莹，清溪环绕，空气清醒。尽管已是深秋，仍旧生机勃勃。
    一名老者坐在花树下，四周是建有篱笆的小院，三间小小草屋，挂在天边的残阳似血，映衬出红色光辉，打在他脸上，几多沧桑。
    老者面白，须发皆白，身上的道服更白，倚在盘虬的树干上，念天地悠悠，呈一副绝美画卷。
    他叫徐进银，本是松莱宗的掌门，见惯了风起云涌，生离死别，如今，仅余残躯一副，化作老朽。
    与海族一战后，他便悄悄离开宗门，除却身外物，放弃功与名，藏身在这山谷之中。
    如今两袖清风，淡泊名利，倒也落得轻松。
    “吃饭啦！”
    草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白衣飘飘，走来一名老妪，她满脸皱纹，刀刻般划满整张脸，一双眸子却是神采，清澈灵动。
    “如薇，辛苦你了！”
    徐进银缓缓起身，颤颤巍巍的往回走，再不复做掌门时的风采，佝偻着身子，如风中残烛。
    那老妪竟是如薇？
    只是见她模样，面容依稀可辨，怎会落得如此？
    垂垂老矣！
    如薇挽住徐进银胳膊，青丝换白发，却满脸笑容，说不出的甜蜜。
    二人慢悠悠往里屋走，正堂之上很是干净整洁，除却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再无他物。
    他们在木椅上落座，桌上摆有两个小菜，更是简单，一个青菜豆腐，一个土豆丝，两碗米饭。
    拾起筷子，二人相视一笑，慢悠悠的吃起饭来，两人眉眼弯弯，欢喜涌上心头，甜过蜜饯。
    夕阳无限好，奈何星月升，天地披上夜色，繁星点点，一弯皎月才上枝头，徐进银复坐在树下，揽如薇在怀，说不出的满足。
    一别数十载，再相遇，便再也不愿分开。
    大抵，人生最终的追求，便是如此吧，吃一顿你烧的饭，饮一杯你沏的茶，闲坐庭院中，你……仍在！
    抹着如薇枯槁的手掌，徐进银又是心间微蹙“如薇，这些年，苦了你！”
    如薇微笑摇头，整个人贴近徐进银胸膛，听他心跳的“咚咚”声“不觉苦，只要最终能与你一起，都好！”
    徐进银眼中含泪，昂首，不让它落下，问了一句“你自爆金丹假死，为了我这糟老头子，不值。”
    如薇又是摇头，声柔若水“又说这傻话。”
    可心中，又忍不住去想，是啊，值得吗？
    不顾族人死活，散尽修为，造杀业，落得身残，如今又变成这幅模样，但，若是能够与他一起……
    徐进银看着天空，那点点繁星，眼神逐渐灰暗，偶有一颗流星滑轮，照亮他面庞，再无生机。
    察觉到他身体逐渐转冷，如薇面上一痛，将他抱得更紧，眼中泪花再忍不住，黯然落下。
    “值得！”
    她轻声呢喃，可他……再听不见了。
    如薇伸出手，将徐进银眼睑合上，便如他睡着了一般。她抿嘴，嘴唇轻颤，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便如……二人初见时一般。
    那年花开正盛，她犹是一名爱歌唱的鲛人少女，而他，则是爱抚琴的人族少年。
    二人在海边相识，相知，相恋。他时常偷跑出来，一人抚琴，一人歌唱，情意浓浓。
    少女喜欢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檀香味，那是腥咸的海风所不能比拟，让人心神宁静，沁入心扉。
    他也是年少，借着鲛人可以化为人形，将她带回宗门，二人日日相依，一刻也不曾离。
    倘若时光停滞，如薇愿意永远这般伴着他，缠着他，如胶似漆，痴缠延绵。
    可人生不如意，十有！
    鲛人一族式微，金蛟王成为海域霸主，听闻如薇貌美，欲强纳她为妻。
    如薇的父亲陷入两难，装疯卖傻，不理世事。
    作为族长，他不愿见到鲛人族承受金蛟王的怒火，而作为父亲，他更不愿亲手葬送女儿的幸福，尽管……人妖有别，哪怕在修仙界，这段姻缘也不被人看好。
    松莱宗终是发现了如薇的身份，强行将她驱逐，徐进银几次想随她而去，慑于宗门长老威压，不敢跃雷池半步。
    如薇日日在海边歌唱，翘首楚盼，她的情郎啊，你何时才回到身旁，再续那弦音，再续前缘。
    她哭红了眼，泪水干涸，再挤不出一滴来，喉头哽咽，再唱不出优美的歌曲。
    可那颗炽热的心呢？
    也会随之冰冷吗？再不复当初丝丝情意。
    徐进银又怎割舍得下她，心中痛楚，不比她少半分。
    那天深夜，他偷偷溜出宗门，可悠悠海域，连绵万里，却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大声的喊，歇斯底里，呼唤他的心上人，呼唤那失去的情感，可她，已经离开这里，再不能应他一句，陪他抚琴吟曲。
    仅余下一块海魂兽骨，犹自唱着断肠的歌谣。
    此番一别，再难相见。
    如薇不愿见到族人受苦，回到深海，委身嫁于金蛟王，如此一晃，便是几十年，当初那段刻苦铭心的爱情，一刻也未曾放下。
    她日日想，日日盼，待风云变色，沧海桑田，那份爱啊，一分也未曾少。
    问世间多少痴男怨女，相爱而不能相伴，有心无力，碍于各种身份，被强行分开。
    若你有一份爱恋在手，便不该轻易放弃吧！
    一年前，魔宗老祖来到深海，与金蛟王达成共识，便驱使部分海族，前往各个宗门，探个虚实。
    如薇自告奋勇，领军而来，为的，便是再见他一面。
    时光过去那般久，久到险些记不清你面容，心头那份爱意，却更加浓烈。
    你呢？可曾忘了我？
    两族交战，如薇自爆金丹，借身假死逃遁，便是早已与徐进银商量好，一同遁世，隐蔽在这山谷之中。
    人世繁华，春风十里，却不如你的只言片语。
    终于，摆脱了所有束缚，无拘无束，与你共在一处，此刻，也便是永恒吧。
    如薇躺在徐进银冰冷的怀中，拿起他的手掌，十指紧扣，慢慢合上眼，生机逐渐消散，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大抵，这便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吧，风尘过后，我仍记得你，而你，也未曾将我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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