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各怀心机

    乌衣巷贾家大宅占地十余亩，沿元淮河而筑，由五组各具特色的园林合成，其中以蔑官轩所在的四季园最负盛名，如论景色，则以座落河畔的东园和南园为胜。
    松柏堂是宅内最宏伟的建筑物，高敞华丽，内为鸳鸯厅结构，中部有八扇屏风分隔，陈设雍容高雅。此堂亦是贾家主堂，外连正门大广场，遇有庆典，移去屏风，可摆设三十多席，足容数百人欢聚一堂。
    正门外是乌衣巷，对面便是可与贾宅在各方面相提并论的杜家大宅魏峨的楼阁园林。乌衣巷西接御道，长达半里，笔直的巷道两边尽为豪门大族的居所。
    此时在松柏堂内一角，贾聪、贾弘道、贾清和张世杰在商量大计。
    讨论过有关战争的一般安排后，贾聪忽地沉吟起来，好一会后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必须令刘整重投我们的一方来。”
    贾弘道皱眉道：“他是我们大宋的叛徒，兼且此事很难办到。先不说我们不知他会否随忽必烈南来，即使知道他在蒙古军内的营帐，要找上他面对面交谈仍是难比登天。”
    贾清冷哼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丈夫立身处世，气节为先，枉刘整身为中原望族之后，竟投靠敌虏，此人的品格根本是要不得的。即使把他争取回来，仍是吉凶难料。”
    贾聪淡淡笑道：“我们现在是上战场制敌取胜，并非品评某人品格高下的时刻，宪叔看人是绝不会看错的。我们定要联络上刘整，若能策动他作内应，重投我方，会令我们大增胜算。”
    贾清知道是他爹的意思，立即闭口不语。
    贾弘道眉头深锁道：“直至渡淮攻打寿春，蒙古军行兵之处全是开阔野地，我们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与刘整接触。”
    张世杰点头道：“忽必烈一到，归墟所有汉族必然四散逃亡，我们在那里的探子亦不得不撤退，此事确有一定的困难。不过……”
    贾聪精神一振道：“不过甚么？”
    张世杰犹豫片刻，道：“若有一人能办到此事，此人当为我手下一个名朱迪的裨将，此人胆大心细，智勇双全，不单武技高强，且轻身提综之术非常了得，多年来负责归墟的情报收集，曾多次秘密潜进归墟，与归墟最出色的风媒打上交道多年，对归墟人的形势有深入的了解，最难得他精通蒙古语和契丹语。”
    贾清道：“他是甚么出身来历？”
    贾聪和贾弘道听得皱起眉头，际此皇朝危如累卵的时刻，贾清仍放不下门第之见，斤斤计较一个人的出身，令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张世杰也有点尴尬，因为他本身出自寒门，得贾聪抛弃门第品人之见，破格提升，始有今日。却又不能不答，道：“朱迪出身于破落士族，年青时家境贫寒，以农为业，兼作樵夫，十六岁加入我虎卫军，曾参与多次战役，积功升为营指挥使。”
    贾聪不待贾清有发表的机会，断然道：“正是这种出身的人，方懂得如何与狡猾的归墟人打交道。张世杰你立即赶回去，令朱迪深入敌境，将一封密函送到刘整手上。至紧要让他清楚形势，行事时方可随机应变，权宜处事，我们会全力支持他的任何临时决定，事成后重重有赏，我贾聪绝不食言。”
    贾弘道道：“黄维在寿春的五千兵马首当其冲，朱迪的任务仍是成败难上，我们是否该发兵增援？”
    贾聪唇边逸出一丝今人莫测高深的笑意，道：“我们便先让忽必烈一着，当蒙古先锋大军在寿春外淮水北岸，集结足够攻城的人力物力，可教黄维东渡淮水，退守八公山中的硖石城，我要教忽必烈不能越过淮水半步。”
    贾弘道三人大感意外，同时亦知道贾聪已拟定全盘的作战计划，对忽必烈再没有丝毫惧意。
    快艇迅速滑离颖水西岸，在蒙头人运桨操舟下，把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岸上，经纬把定风波横搁膝上，闭目冥坐船头，调气运息，以恢复体力。
    快艇顺流急放二里，左转入东面一道小支流，逆流深进里许，才缓缓靠泊林木茂密处。
    经纬睁开双目，从他忧郁的眼睛射出罕有的愉悦神色，忽然从小艇弹起寻丈，落往岸旁一棵大树的横杈处，然后连续两个踪跃，抵达接近树顶，离地面足有四丈的横干处，拨开枝叶，观察这近动静，定风波不知何时已挂在背上。
    蒙面人随手抛下船桨，一把扯掉头罩，现出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仰望高踞树上的经纬，欣然道：“经纬你的剑法大有长进，竟能在萧无归和达利哈商两天高手夹击下夷然无损，传出去已可名动北方，且肯定有很多人不会相信。”说罢一个筋斗来到岸上，把艇子系于大树干处。
    此人年纪与经纬相若，一副胡人高大魁梧的强健体魄，散发披肩，相格独特，鹰钩鼻丰隆高挺，一对眼却深深凹陷下去，两额高而露骨，本是有点令人望之生畏，可是在浓密的眉毛下那双鹰宁般锐利、似若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似世上没有他办不来的事，却使人感到一切配合得无懈可击。加上宽敞的额头，常带笑意的阔嘴巴，圆浑的下颔，过眉垂珠的大耳朵，似乎给人一种事事不在乎的印象。只有深悉他如经纬者，清楚晓得若对他抱有这种看法，死掉仍不知道是甚么一回事。
    那人在岸旁一方石头坐下，一阵风刮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乌黑的长发随风拂舞，使他的形相更显威猛无俦。
    他仰望天上疾驰的乌云，双目现出伤感的神色，徐徐道：“下大雨哩！那晚也是大雨倾盘，我们还是十来岁的大孩子，四面八方尽是敌人，我们并肩杀出重围，瞧着叔伯兄弟逐一在我们身旁倒下去……唉！那是多久前的事？”
    经纬轻盈似燕的在脚底的横枝略一借力，落到他身旁，在他对面挨树干坐下，环抱双膝，眼内忧郁神色转趋浓重，淡然道：“七年了！你为什么只说汉语？”
    那人瞧着经纬，伤感之色尽去，代之是仇恨的烈焰，语气却相反地平和冷静，道：“我们西夏之所以败亡于忽必烈之手，正因不懂像忽必烈般抛掉逐水草民族的沉重包袱，不懂与汉人浑融为一，更不懂从汉人处学习治国之道。一个刘秉恕，便令忽必烈统一北方，可知只有汉人那一套才行得通。舍鲜卑语而用汉语，只是我李承祯学习汉人的第一步。”
    经纬点头同意。
    自唐亡后，中原军阀混战，其中以接有黄河流域的后周实力最强，赵氏便凭其余势，建立大宋，随即统一天下。可惜大宋重文轻武，武备荒废，内徙的黄河流域的各民族纷纷起事，形成民族大混战。“靖康之难”更令北宋的统治崩溃，宋室南渡。
    在蒙元之前，北方先后出现契丹辽国、党项西夏和女真金国三个强大的胡族政权，但均因汉化得不够彻底，且推行胡汉分治的高压民族政策，故逐一败亡。李承祯的高明处，是看通忽必烈的民族融和政策是唯一的出路，而忽必烈的唯一的也是致命的错误，是于民族融和尚未成熟下，过早发动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