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经文已经抄完,左臂上的疼痛依旧。千歌捧着经文走向夜殿,这些用她的血抄就的经文每日都是由她送往夜殿交给傅尔夜。他拿来做什么,她从不过问。
从夜殿出来,千歌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口站定准备推门而入的千歌,眼角却闪过一抹竹青。她侧脸,鬓边垂落的青丝遮住她的眉眼。
“姑娘,早。”
郁言伤绕过回廊在她身边站定,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衣袖,空气中还漂浮着血腥味,皱了皱眉。千歌回神,垂下眼眸不做言语。几乎是当做没看见有人跟她说话一般。纤细的手腕微动推开房门闪身进入。衣袖一挥房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郁言伤准备敲门的手抬了几次复又落下垂在身侧。
也许,对她莫名的关心莫名的熟悉感。已经让他渐渐开始关注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留在夜殿也是为了弄清为什么对她有那种感觉?那个沉默寡言冷情的她。那个臂上伤痕累累看得人揪心的她。那个背影单薄却倔强的她。曾几何时,他可曾见过她?
那夜,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到来。他的身体几乎是先于他做出决定。几步上前把她护在身后,却不想她竟是如此身手。以琴音伤人于片刻之间。夜殿,也许她,便是奉琴,那个飘然于荷叶之间身影?
自己虽是性格和善,却不曾对谁有过过分的留意。也许,是巧合也说不定。郁言伤这样安慰自己。阳光洒下,他在千歌门前站了片刻便抬脚离去。
千歌坐在桌前,拿着药瓶上药的手在瞥见郁言伤离开的那一霎那颤了一下。心底莫名的泛起一阵失落。或许,她潜意识里把他当做墨乾的影子。毕竟那夜,那个挡在她身前清瘦却高昂的身躯还有淡淡的体香。真真切切的让她记在了心里,即便那些都只是归于墨乾所有的。
千歌垂眸,右手拿着小瓷瓶抖落出来的白色粉末轻洒在臂上。左臂上那个伤口微微外翻的血肉,整个手臂几乎都被血染过微微泛红。片刻间,那些白色的粉末像是有生命一般往伤口里蠕动。整条伤口冒起白色的泡泡嗞嗞的响声。千歌垂着眸子脸上依旧淡漠。只那下唇却已经快被咬出血来,握住左手的右手抖得厉害。整个身子都仿佛再抖。可伤口上那些泡泡却越演越烈,像是滚水一般在红色的伤口上沸腾着,不断地起着泡甚至还冒着烟。
千歌仿佛承受不住了,猛然挥手扫落了桌子上的茶具。杯子里的茶水在地上漫出一副不规则的图画,一片狼藉。
破碎的响声从对面的房间里传出来,走到房门口的郁言伤一愣赶忙快步穿过回廊向对面走去。看着紧闭的房门,里面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声音。郁言伤不敢擅自推门而入,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姑娘,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郁言伤皱了皱眉。再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音。如此这般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抬手推开门,待他看见伏在桌子上的千歌和地上破碎的瓷片时。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快步上前推了推千歌。见她没有反应,向来淡漠的脸上显出了焦急之色。
郁言伤拉起千歌的手臂准备把她抱上床,手心里却传来温热的湿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千歌的衣袖,待看清手臂上那条还在冒着泡泡的伤口时瞳孔猛的一缩。浅灰色的眸子闪过一抹伤痛。那条伤口已经变成淡黄色,被药粉燃烧过的伤口周围都是泛白的腐肉。郁言伤拿过桌子上的小瓷瓶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眸里闪过一抹震惊!
“这药确实疗伤奇效,但用在伤口上奇痛无比!虽是愈合做好的金疮药,可就连男子也没有几个承受的来那种腐肉之痛!”
郁言伤看了看千歌,轻手轻脚的避过她的伤口把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盖住。昏迷中睡着的千歌很安静,只是那一直蹙着的眉峰不见松开。安静的没有防备的躺在那儿,仿佛初生婴儿。只眉间那抹愁绪让人好想伸手为她抚平。
郁言伤坐在床边打量着千歌,睡着的她少了那抹清冷。没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气势,很安静、很乖巧。
他自被中小心的拿出千歌受伤的手臂撩起袖管露出伤口,拿来白布慢慢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腐肉。那药之所以疗效奇快,就是因为它可以把伤口周围无用的组织迅速清除烧毁。从而使伤口快速的长出新肉愈合。
郁言伤修长的手指轻颤着,心底说不出的难过。看着那条伤口,看着那原本该是白璧无瑕的胳膊上林林总总的淡色伤痕。总觉得像是有尖长尖长的指甲在一下一下挖着他的心,这女子,是有多坚强?多倔强?!
床上的千歌昏迷中开始说胡话,脑袋一直不停的动连手臂也不安稳。郁言伤实在无法继续清理腐肉,看着乱动的千歌皱了皱眉。
千歌昏迷中脸色苍白,嘴里仿佛一直叫着什么。郁言伤无心得知,那声音还是被迫入耳。一声声的墨乾自她口中喊出,仿佛十分的焦急。不安中的千歌快要哭出来一样,喉间传出沙哑的低喃。郁言伤心里莫名的刺痛,看着千歌眼角慢慢滑下的泪,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接住。晶莹的泪滴落在掌心,如琉璃一般瞬间破碎。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浑身一颤。脑海里好像闪过什么,却抓不住。看着一直流泪的千歌,他真的好想拥她入怀。只是,为何?这感觉明明如此陌生却这般真实!
鬼使神差的郁言伤伸手抚上千歌几乎透明的脸,一直不停涌出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打湿了她鬓角的黑发。几分狼狈,几分凄楚。就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直到一滴热泪啪的一声打在手上,郁言伤才回神。摸了摸脸颊,淡淡的湿意晕染在掌心。一声声急切悲愤的叫喊不断传进他的耳朵。
“墨乾,救我!”
“墨乾,不要跳。求你了!”
“墨乾!”
也许,她是有不为人知的过去,悲痛的回忆。那些积压在心底疯狂的情绪在她无意识的时候破口而出。
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叫做墨乾的人。无关他,郁言伤。
、捉奸
师傅曾说过,为他取名郁言伤。取不言伤害之意。他为人清冷稳重不易动情,看似对谁都好,实际却是最无情之人。所以他才会离开预言宫游历江湖。可如今,这女子到底是为何这般搅乱他的心湖让他心绪不宁?
慢慢的千歌安静下来,郁言伤赶忙把伤口处理好包上纱布。一切稳妥之后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手臂。他回头,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千歌。以为她已经没事苏醒了,待看清她没有焦距的眼眸时。才明了,她怕是受了梦魇了。
千歌昏迷中只想拉住墨乾不准离开,那火红火红的夕阳里他纵身而下的样子一直刻在她心里。即便是死,她也不要再来一次!她再也输不起,赌不起。她只知道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他,若是真的能够重来一次,她宁愿跳下去的是她。就算是她自私,可她真的受够了那种噬心的痛。六年了,她不怕夜夜流血;不怕傅尔夜的刁难;不怕夜殿的那帮人要杀她。她只怕他在梦中也要离自己而去,难道就连做梦都留不住他吗?!
床上的千歌衣裳微乱,露出漂亮的锁骨。微微侧着头眼神空洞的看着郁言伤,又仿佛透过他看着别人。几缕乱发染在唇边,几分魅惑。手里的劲道极大,抓着郁言伤的胳膊不肯松手。
“你别走。”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轻轻低下头,她看着手中抓着的手臂。
“留下来,不要走。”她慢慢的拉近郁言伤,手掌滑下握住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放在脸侧微微摩擦。声音轻的像是怕吓着了谁。
郁言伤看着千歌,她那根挽着发髻的簪子早已不见。垂落了满头的青丝划过他的胳膊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千歌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去了她的眼眸只看到微微泛红的脸颊。她依恋的抱紧他的手放在脸侧摩擦。
千歌仿佛不安于如此抱着一只手,慢慢的拉近他,靠近他。受伤的那条手臂仿佛不知疼一般,撑着床沿站起来。郁言伤高出她一个头,她赤着脚走到他面前微仰起脸望着他。忽的嫣然一笑,唇角漾开那抹弧度是郁言伤从没看过的带着幸福的味道。
郁言伤仿佛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看着千歌贴上来的身子。感觉怀中单薄的身形在胸前扭动,甚至她的手拉起自己另一只臂膀穿过她纤细的腰肢要他抱她。眼前微红着脸颊的千歌看着郁言伤,仿佛不满意他的表现微微嘟着嘴唇。
时光仿佛都在那一霎那美好,记忆深处的碎片渐渐与身前这女子融合在一起。郁言伤浅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千歌越来越近的脸。
“墨乾,不要离开我。”
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却让郁言伤如遭雷击猛然惊醒。一把推开快要吻上他的千歌,往后退了好几步。千歌一个不稳倒在身后的床上,皱了皱眉。起身再度扑向前面几步远的郁言伤。
郁言伤似是没想到千歌还会在扑过来,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千歌一把按倒在床上。身后墨色的长发铺了一床。在浅碧色的床单上晕染开来。他使劲儿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千歌,任谁都没想到她居然用了内力!郁言伤万年不变的清冷眸子第一次出现些许惊慌。
她根本是被梦魇住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自开始也不过匆匆两面。如此这般,究竟不能。他被千歌制住的手试图挣扎,手腕渐渐传来灼痛。他抬眸对上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几分悲哀。
千歌似是感到他的情绪一般,垂下头埋首在他颈间。微闭着眼睛深呼吸,鼻尖都是淡然的味道。
她单薄的肩膀就在他的眼前,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瘦弱的肩膀。皮肤细腻白皙微微泛着红晕,垂在身后的青丝铺了满床。
“你不要走,好不好?”
郁言伤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那句话,仿佛抽取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让他无力在挣扎。心痛的快要不能呼吸,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了。真的,糊涂了。
忽然,只听一声细小的破空之声。趴在郁言伤身上的千歌身子僵了一下后又倒回去了,只是禁锢着郁言伤的手腕没了力道松了开来。他如梦初醒般猛的一怔,推开身上的千歌坐起来。
“本殿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傅尔夜站在门口,今日他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金线滚边。日光打在他身上映的他腰间那只墨玉笛通体光华流转。长发披散在身后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系着,一身温文尔雅的装扮与此时他冰冷的语气十分不和谐。
“殿主误会了,姑娘病中被梦魇住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郁言伤起身把千歌扶会被窝里躺好盖上,回身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袍抬眸看着门口的傅尔夜。背光里的傅尔夜,看不清表情。只那一身冰冷肃杀的气息也让郁言伤知道了他在生气。
“如此,倒是本殿错怪了玉公子。玉公子风华绝代姿容无双怎会瞧得起我夜殿中这庸脂俗粉,她们就算给你提鞋,恐也是不配的吧。”傅尔夜抬手拂了拂衣袖,瞥过一身青衣长身而立的郁言伤。微乱的头发丝毫不掩盖他身上温和的气息。
“殿主说笑了,既是如此。那在下择日上门提亲便是,殿主意下如何?”郁言伤侧身,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伸进怀里拿出手帕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抬脚不徐不疾的走到傅尔夜身前站定,那双浅灰色的眸子盯着背光里的傅尔夜。
傅尔夜闻言似是没想到他会说上门提亲,他们总不过才见了两面。郁言伤是那种轻率地人?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他只是被看到的震了心魂才那般生气,现在郁言伤要求娶千歌?呵,他傅尔夜守了六年的东西他说娶就娶?
“玉公子没听说么?她,是我傅尔夜的未婚妻。”
郁言伤闻言一震,她是傅尔夜的未婚妻?!原来,她是傅尔夜的未婚妻。。。
“是在下唐突了,殿主莫怪。”
“既是无事,玉公子请回。以后还请注意身份。”
“再见。”
郁言伤越过傅尔夜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千歌。
“她身上有伤,殿主还是请人看看。”
“不劳玉公子费心。”傅尔夜转身对上郁言伤的眸子,眼神里几分警告。郁言伤看了看他,转身走了。竹青色的长衫随着步伐轻摆,转角,不见。
傅尔夜看着床上的岳千歌,弯起嘴角笑了笑。微微眯起凤眸周身泛着危险的气息。抬脚越过阳光,越过黑暗,越过荆棘。坐在千歌床沿看着睡着的她,伸手抚过她的眉眼。那张薄薄的唇泛着微红,他眼神一凝俯身冰凉的唇碰了碰千歌。柔软的触感有些许暖暖的传到他心里。傅尔夜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几分不舍的起身看着千歌嘴上微微的水渍。扬开眉眼笑了笑,瞬间,房间里冰冷的气息不在。空气中仿佛泛着甜甜的味道,他脸上那抹笑好真实。
岳千歌,你还真是有能耐!墨乾?郁言伤?凡是碰过你的人,都该有代价。千歌,你在乎墨乾,可他是郁言伤,你在乎吗?
墨乾消失了六年,郁言伤只不过才出现两日。可我守了你六年,六年的时间,真的是好快呢。你说,人生有多少个六年?
别担心,我守了一个六年。就能守第二个!一直守到你忘了墨乾的好,忘了他的模样。
千歌,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和一个死了的人争一颗死了的心。不过,这才有挑战是不是?即便最后得不到那颗心,有这个人也是不错的。
、婚讯
一直以为他折磨她,恨她。都不过是为了想要不爱她。可就连这也做不到吗?他傅尔夜,自命容貌无双,武功卓绝,心性专一,为什么就连一个岳千歌都征服不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多花花草草,可他傅尔夜就偏偏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了。还是一颗死了的树。
千歌,你可知。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那种掏心挖肺的感觉,那种自作多情的感觉?你不知。你光明正大的喜欢墨乾,你天真无邪的快乐飞翔,你心甘情愿的囚禁自己。就为了一个死了的人,那么久那么痛的折磨你都受得了。唯独受不了没有墨乾,那夜夜入梦的回忆滋养了你枯竭的心脉六年,也折磨了我六年。我夜夜看你想着念着爱着别人,你可知,我也只有一颗心。遍体鳞伤破成碎片以后,我会死,真的会死。
有时候真想就这么让你睡着,一直睡下去。起码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守着你。可是终究不能,你是岳千歌,我是傅尔夜。今生注定改变不了,就算我们这辈子互相折磨我也不会放你走。你恨我也好,哪怕杀了我都好。只是求你,能不能赐我一个来世?
“殿主,十八堂的到了。”
“书房等。”
“是。”
傅尔夜伸手抚上千歌有些苍白的脸,撩起衣袖看了看千歌的伤。
“季南,处理了。”
他起身,取下腰间的墨玉笛。笛子通体漆黑尾端缀着一枚木刻的牌子,黑色的流苏摇摇曳曳。傅尔夜伸手把笛子放在千歌床头,漆黑的眸子闪过浓重的色彩。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千歌,起身走出房门。月白色的衣角划过门槛,转角不见。
书房
“都到齐了?”
傅尔夜进门径自走上高座,回身,狭长的凤眸微眯打量着下首的十八堂主。月白色的长衫下摆旋出一抹弧度,光华流转。他扬手一撩衣摆就坐,那高出些许的座位俯视着下首的人。房间里自他进来就一直持续的威压此刻更加浓郁。
“说吧。”他侧身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椅子上,几分洒脱随意。长发滑落至身前,凤眸低垂睫毛遮住那一双眼睛。修长的手指瞄着指甲,嘴角还是那抹弧度,淡薄,无情。
“殿主,属下们一致觉得应该处死岳千歌为老殿主报仇。时隔六年,岳家那个女儿还能活至现在老殿主在天有灵也不会瞑目!”
“继续。”
“殿主,那岳千歌在夜殿六年。任奉琴一职三年有余,尽管她自愿留在夜殿代父受过。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殿主杀了她的爹娘。养虎为患啊。”
“然后呢?”
“请殿主下令处死岳千歌!为老殿主报仇!”
堂下十八个人跪了一地,埋首在地。傅尔夜眯着眼睛一一扫过众人,顿时下面跪着的人只觉如芒刺在背一身冷汗,有的甚至开始哆嗦起来。
“说完了?那我告诉你们。
第一,要不要杀岳千歌是我的事。第二,杀老殿主的不是岳千歌。第三,岳千歌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傅尔夜的未婚妻。下月十五,完婚!你们,有意见的都揣回去喂猪。没有意见自然最好。要是有谁这十八堂主做腻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傅尔夜自上座迈着台阶下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下面的人心上,他们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贴上地面。书房安静了很久,傅尔夜看着面前跪着的那些人,弯了弯嘴角,就着台阶坐下。时间仿佛停顿,没有谁敢抬头看一眼坐在台阶上的青年。垂在地上的一片月白已经够他们仰望。
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殿主,您要娶岳千歌,可以。只是堂堂夜殿殿主娶一个仇人之女若是由她延续傅家香火,我等绝不同意!要娶岳千歌,她也不能为正室,更不能诞下傅家血脉!殿主若执意娶岳千歌,这是我等最后的让步!”
堂下一人,双鬓有些花白。面上已掩饰不住衰老,刚才那声音却中气十足。众人一听此话纷纷附和起来。傅尔夜闻言眯着眼睛看了那老头许久,空气都快要被冻成冰了,在众人都以为他要打发雷霆的时候。
“下月十五,孟青恬嫁来我夜殿。”
言罢,傅尔夜起身。走过孟洋身边时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只留一屋子的人对着孟洋恭喜。
“恭喜孟大哥!”
“是啊是啊恭喜孟大哥,你家女儿下月嫁进夜殿从此就不用愁了。”
“恭喜,恭喜。”
孟洋从傅尔夜出去就一直跪着,此刻也没有起身。没有人看见他额头上已是布满汗珠。这傅尔夜,已经不可小觑了。
出了书房的傅尔夜一路走到花园,满园的夜来香开成花海。他一袭白衣,丛中立。风拂起他墨色的长发在身后纠结成结。唇边横着一管血红的笛子,颜色鲜艳如血。音符飘在花园里,冷静肃杀,夜来香随风摇摆。
既然孟洋要搭进来一个女儿,他就成全他!倚老卖老,他倒要看看那帮老家伙还要撑多久。就算是磨时间,他傅尔夜也多得是!
一曲罢,季南一身黑衣站在傅尔夜背后。
“怎么了。”
“郁言伤不见了。”
傅尔夜闻言眉头一皱,转过身来。
“何事发现的。”
“就在殿主去了书房之后。”
“找。”
“属下已经派人去了。”
“晚上若还没有消息,就派人去毕喻轩。把人抓来一天杀一个!我倒要看看,谁敢抢夜殿里的人。”
“是。”
傅尔夜闭上眼睛,微仰着脸深吸一口气。
“季南,我下月十五与孟青恬大婚。你去准备,。”
季南抬头,眼神里几分不可思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主想好了?”
“权宜之计。你下去吧。”
季南皱眉,却没有多说。他知道殿主做的决定无法更改,更知道他不会委屈岳千歌。毕竟,这六年来,只有他知道傅尔夜是如何过来的。比之岳千歌夜夜流血的痛楚,傅尔夜更是生不如死。
也许,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就是如此。你爱的,不爱你。你不爱的,抢着嫁给你。呵,人命由天?若是人人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他傅尔夜偏偏不信,这天下他都信手拈来,还怕改不了这小小天命!
只是,千歌。今日是你十四岁生辰,我花了半个月为你雕刻的墨玉笛。你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又牵扯进来一个人。呼呼~~~
、心死
千歌已经醒来多日,此时她站在窗前看着下人们鱼贯而入摆好东西又走开。她重新调回视线看着窗外那一颗枫树,已是浅秋,红叶似火随风摇曳。枫树旁那一颗柳树已是落尽枝叶光秃秃的挺在哪儿。突然,她觉得。人生是不是也是这般,挡不住岁月的脚步,拗不过流年蹉跎。低头捻起胸前一缕发丝,微微有些干燥的发梢泛着浅浅的黄色。如她的人,经历了那么多总有些破败,遮掩不住心的衰老。
桌子上摆放着凤冠霞帔,鲜艳的红,红的刺痛她的眼。她从没想过傅尔夜有一天会要求娶她,以此来折磨她一辈子!若说那十年之期的代父受过她还有一丝希望,那么她现在就是彻底的绝望。
她父亲杀了他傅家一百零三口,他杀了她父母还不够。那么她还他,欠多少还多少。还不行吗?现在又来禁锢她一生。他傅尔夜真的不懂什么是仁慈,她怎么能希望他懂得仁慈?他,本就是魔鬼。
“还喜欢吗?”
傅尔夜今日还是那一身的月白,万年不变。一样的颜色,但看起来总有些不同。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看到千歌回头的那一瞬仿佛有烟花在他眼中盛放。色彩斑斓,光华流转。
千歌闻言回头,垂眸走到傅尔夜身前站定。
“还喜欢吗?不行的话我可以叫人改。”
千歌不说话,垂首跪下。膝盖接触地面发出那声碰撞在静静的房间里回荡,传进两个人的心。
“傅尔夜,我岳家欠你的我来还。你要娶,我嫁便是。”
霎那间,傅尔夜原本的一丝好心情也破坏殆尽。他以为,他终于可以拥有她,即便她不喜欢他。就算像以前那样无视他也是好的,他只要看着她就好。一辈子看着她。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岳千歌会这么说!难道他傅尔夜就是那种用婚姻来报复的人吗?!
傅尔夜站着,却有些颤抖。双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细微的皮肤撕裂的声音让他绷紧的神经啪的一声断开。
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岳千歌,牵强的笑了笑。
“千歌,我们就快成亲了。以后不用跪了。”他上前,抓住千歌的手臂拉她起来。
“岳千歌是来赎罪的。”她还是垂首,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看的他猛一阵晕眩。
傅尔夜倒退一步,背靠着门板微仰着头。
“千歌,你不用在赎罪了。我不用你赎罪了,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傅尔夜好不好?”他启唇,嘴角那一抹倔强越来越深。逞强的站着不肯承认自己被她那一句话打败,溃不成军。
“傅尔夜,岳千歌如果不赎罪。为什么还要嫁给你?”她抬眸,看着傅尔夜完美的下巴。双手拢在袖子里,背后青丝垂了一地。
是啊,她如果不赎罪,为什么还要嫁给他?他不就是知道她不会拒绝才那么肯定的宣布婚事?他不就是仗着她欠他的吗?
瞬间,仿佛又回到七年前,那个傍晚。夕阳似火的傍晚。
“墨乾,墨乾。你说鸟儿飞一天不会累吗?不停的飞不停的飞,那不是要累死啊。”一个女娃在山坡上对着夕阳懒懒的躺在草地上,背后铺了一地的青丝。眉目如画,小小的脸蛋还略显稚气。只是顾盼之间已是难掩风华。
“它总会歇息的。”
女孩背后站着一身黑衣的男孩,银色的面具遮了半边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负手而立,夕阳为他的面具撒上一片金光。在他身后拉长了影子。
他们身后的山坡上,一颗怀抱一样粗的大树。枝叶繁茂,微风轻抚,一片月白色晃过视线。
“那我也要做小鸟,多自由,多漂亮啊。嘻嘻。”
“小姐会明白的,鸟儿不过是仗着一双翅膀。除去翅膀它一无所有。”
“可是墨乾会保护我的,我不怕。”
女孩侧脸,看着身后的男孩。眼睛里闪着光。此刻,她躺着,他站着。她视线里的男孩是那么高大,那么顶天立地。
没有谁看见,那棵树后面站着的傅尔夜手里拿着一只纸鸢。是昨天千歌喜欢的那个,他终于弄好了。可她已经不需要了。她有墨乾,她只要有墨乾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小小的手掌,颤抖的拿着那只纸鸢。一寸一寸用力的撕裂,色彩斑斓的彩凤变成纸屑从空中落下。就像他,为她默默的做了,也为她默默地毁了。而在她眼里,他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岳千歌,你到底要如何呢?
我保你性命你不会感激我,我与你成亲你不会取悦我,我做什么你都看也不看。傅尔夜就真的那么不堪入目吗?别人趋之若骜的东西,在你岳千歌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
那好,既是你厌恶我至此,那我何妨做一回跗骨之蛆!即便是死,你也休想摆脱我!
靠着门板的傅尔夜握紧了双手,被指甲掐的血肉模糊的掌心顺着指缝淌下一滴一滴的鲜血。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落尽他心里,就像他的心,一片一片破碎剥离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那么脆弱,那么绝望。疼的他快要死掉。他还是就那么倔强的站在那里,不肯承认颤抖,不肯承认失败。
良久,他笑了笑。俯下()身子。长发顺着肩头滑落,凤眸里已是没有了一丝伤痛。伸手抬起千歌的尖尖下巴,那张足以倾城的容颜离他如此之近。
他傅尔夜是不是就是被这张脸所迷惑才会变成如此模样?外面大把的美女倒贴给他,他却偏偏守着这颗不会开花的铁树死死挣扎。他傅尔夜到如今才想通,他是有多么愚蠢才会拿自己炙热的心捂着这颗千年不化的寒冰直到把自己冻伤。
如今,他真是想通了。
“岳千歌,我傅尔夜眼巴巴的守了你六年。如今,你终于成功的让我不再喜欢你了。是不是很开心?我傅尔夜是倒了八辈子霉脑袋抽筋了才会让你骑在脖子上那么久。给你真心你不要,如今,就连假意我也懒得给你了。”
“是不是很开心我不再喜欢你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以后就清净了?岳千歌,现实点吧。就算我不在喜欢你,你依然要为你父亲赎罪!至于期限,就等我什么时候开心了在说吧。”
“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如今,你还能仗着什么?嗯?”
傅尔夜眯着眼睛看着岳千歌,看着她眼里闪过的那一丝绝望。他真的好开心,从来没有过这么爽。
“千歌,要是知道我不在喜欢你能让你绝望的话。我真恨不得从没喜欢过你。”
傅尔夜笑了笑,十分的好心情。他看着千歌抿得紧紧的唇忽的凑过去亲了亲,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回首,舔了舔唇。勾着嘴角邪邪的笑了笑。
“十五的婚事照行不误,千歌,洞房花烛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起身,理了理衣袍。伸手把肩上的长发理回背后,看了看地上还跪着的千歌。皇帝一样十分骄傲的走了,那个背影不再有绝望不再有伤痛。有的只剩下淡淡的恨,薄薄的怨,浅浅的仇。
他傅尔夜从今天开始,不再爱岳千歌了。真的,不再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逼迫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万里无云。今日难得如此的热,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再走。可街头那一方高台之上却毫不在乎天气热不热。数十个灰色衣裳的人按排站好,高台之上立着十几根木桩,桩子上用麻绳绑着人。白色的里衣上血迹斑斑脏污不堪,散乱的头发盖住脸。一个个垂着头站在那,是不是死了没人知道。或许没有那根绑着他们的绳子,他们就会倒下。
高台的后方支着一个棚子遮挡太阳,棚子里一方卧榻金丝描边看起来尊贵无比。榻上,傅尔夜侧着身子躺着,右手曲起支着头。微眯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方阴影。榻边,一身黑衣的季南站在一旁。一个灰衣人拿着一把扇子轻轻的为傅尔夜扇着,细微的风撩起他的几根发丝飘忽不定。
“开始吧。”傅尔夜启唇,眼睛微抬看着前方的高台。修长的手抬起理了理胸前的发丝。
季南颌首,朝着高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边,一个握着大刀的灰衣人走到第一个木桩前。抬手就着下人端上来的酒喝了一口在嘴里又吐在刀上。然后,他举刀。阳光照在明晃晃的大刀上照亮了下面观看的人的眼。
噗嗤一声,那原本站立在木桩上的人已经没了头颅。喷涌而出的血液顺着动脉在光秃秃的脖颈上如泉涌出。那颗脱离了身体的头,睁着眼睛在高台上滚了几滚后歪在那里不动了。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抽气声,不少人已经受不了。有的弯着腰呕吐,有的已经闭上眼昏了过去。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人群里很安静没有人敢出声。傅尔夜喝了一口季南递过来的茶,又抓了一把瓜子。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粒放在唇里,咯嘣一声后又拿在手里用两只手掰开瓜子壳。拈着饱满的果仁放进嘴里。
风轻轻吹过,扬起一阵黄烟。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
傅尔夜咳嗽一声,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季南又垂眸继续嗑瓜子。
高台之上很快又传来人头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人群的呕吐声和鲜血洒落的声音。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一盏茶杀一个人,高台上的十几根木桩旁都已经血流成河。无数的苍蝇围着掉落在地的头颅嗡嗡直叫。傅尔夜抬眼看着最后一个人死去,朝季南挥了挥手。
“换一批。”很随意的口吻,就仿佛这完全不是人命。就好像他只是在叫季南换杯茶。
一会儿的功夫,高台上的尸体头颅被收拾干净。此时已接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木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傅尔夜盖了件薄薄的毯子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又一批人被带上高台绑上木桩。
“郁言伤,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么?”不知何时睁眼的傅尔夜微眯着眸子打量着几乎散尽的人群。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要是沉得住气,那不妨继续欣赏。本殿有的是时间。”
“不用了,殿主还是放了这些人。”人群里,那人声音不大。就如清泉划过一般,温润如玉。
台下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尽头,那一身竹青色的长衫随风舞动,青丝如墨,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他抬脚,越过一片狼藉的地面。自一阵阵的黄烟中淡定如初的走到傅尔夜的棚子前站定。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浅灰色的眸子如琉璃般易碎。
“如此草菅人命的演出,在下看不习惯。还请殿主高抬贵手。”他站在那里,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傅尔夜。
“既然玉公子已经来了,这些人自是功德圆满了。季南,处理了。”傅尔夜扔了手中的瓜子,拍了拍手。
“玉公子,走吧。去我夜殿一叙如何?”他挑眉,嘴角弯弯的看着郁言伤。
“殿主请。”郁言伤侧身,看这傅尔夜微微扬手。
傅尔夜抬脚,一身月白的越过郁言伤走在前面。离了高台不远处,身后传来砰砰一阵响声。郁言伤身子颤了颤抖着睫毛闭上眼睛,握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还是没能救下他们。
夜殿,天色已经全黑。一轮弦月挂在上空,今夜没有星星。一方湖泊中心立着一个亭子,在层层水波中十分幽雅。郁言伤跟着傅尔夜一路来到亭中。
“玉公子不必再心里愤怒。本殿抓的人,从没有活着放了的道理。要不,岂不是白抓了?”傅尔夜坐在石凳上,夜风鼓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总有一天,殿主会明白那种感受。希望到时,殿主还能如此云淡风轻。”郁言伤站在亭边望着这一湖的涟漪,就如他此刻,如何也不能平静。
“呵,本殿这么多年了。怕字怎么写?”
“人在做,天在看。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么请问玉公子,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是那些人自欺欺人的理由。”
“殿主,你执念太深。”郁言伤回身,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傅尔夜。
“若此生没有追求,还活着做什么?”傅尔夜垂眸闭上眼睛。
“殿主此番逼我现身,又是为何。”
傅尔夜呵呵一笑,抬眼看着郁言伤。月光下的郁言伤那么的圣洁不可侵犯,反观自己,从来都只在黑暗里来去,见不得光。
“玉公子上次不告而别,本殿想念的紧。奈何遍寻不到,如此。只好出此下策了。”
“若下次在寻在下,还是莫要用此方法。”
“下次?你以为你今日进了这夜殿还能像上次一样跑掉?郁言伤,夜来香的滋味好不好受?本殿跟你说过,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呆着本殿不会要你性命。至多不过拿你试试毒,百毒不侵之人本就不好找。本殿研制这夜来香并不在你那百毒之列,如今,总要有人试试药性如何。玉公子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本殿记得你毕喻轩还有漏网之鱼。”傅尔夜坐在那里抠着指甲,语气十分轻松愉快。
“不必了,在下来就好。”郁言伤弯弯眉眼,几分悲凉的笑笑。
“若在下这身子还能给殿主有些用处,在下如何能推辞呢。”傅尔夜本就是在威胁他,他不屈服,又能如何?何况,他这破败的身子也活不了几日了。若是能因他少些杀戮,何乐而不为呢。
“那好吧,季南,带玉公子去休息。”傅尔夜扬声叫道。
“毕喻轩还请殿主多多照拂。”临走的郁言伤回头冲着亭内的傅尔夜说道,声音不温不火。毕喻轩毕竟是他下山这几年的心血,断不能在因他给毕喻轩带来灾难。
“那是自然。”他答,十分轻松。
郁言伤颌首,月华满身的他仿佛透明。抬脚跟着季南出了亭子。留下亭子里的傅尔夜看着一湖不平静的水若有所思。
夜风带着凉意侵袭着深夜还未回屋的人们,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傅尔夜抬眸朝郁言伤走的方向看了看,起身抬脚踏着亭子的护栏舒展双袖,施展轻功掠过湖水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笛伤
你有没有痛过,有没有快乐过。你有没有在快乐过后突如其来翻江倒海的痛过?给了你快乐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心中无法超越的存在?那么,他活着吗?如果他活着,那么,你真幸福。
幸福是什么,像小小的孩子喜欢糖果?像碧绿的小草喜欢太阳?那么,我喜欢什么?我还能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一件一件,一个一个的都走了。我还喜欢什么?还敢喜欢什么?
对的,我喜欢墨乾。虽然他已经走了,可还有什么是比死走的更远的?我只有这一样东西可以喜欢了。我也只喜欢这一样。
窗前的枫树比昨天更红了些,比之相反的柳树更憔悴了。萧瑟的秋天只剩下落叶的侵袭,摊开掌心。里面清晰可见的纹路错综复杂,就像她的心,很乱,又仿佛很静。静的只听见回忆里的声音不断地叫着千歌,叫着小姐。
岳千歌坐在窗棂上,披散了一头的青丝未束随着清晨微凉的风飘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垂在窗台上随着风向摇曳。外面火红的枫树衬得她苍白的脸多了几许血色。昨夜,依旧在夜无眠抄写经文。那个十年的期限已经变成了一个未知数,也许,这辈子都会和傅尔夜纠缠不清。
他喜欢她,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的是墨乾,是哪个为她做尽一切连自己的生命都算进去的那个人。如何呢?她也说不清,很多次她告诉自己。墨乾活着,就活在自己心里。一直一直都没有离开,有时候她莫名的觉得周围有人在看她,那是久违了的被人守护的味道。让她想起墨乾。缺席了她生命六年的墨乾,还是那么一点一滴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闭上眼,闻着秋天腐败的味道。空气里仿佛又飘着清水的香味,伸手拂过怀中那只墨玉的笛子。笛身通体温润安静的躺在她怀里,那片雪白里惟一的一点点缀。她垂眸,额前垂落几缕青丝刘海遮住了阳光剩下脸上一片阴影。纤细的手指握着那一管漆黑。就仿佛握住了永夜。
伸手拿过笛子,越过指尖旋转过一圈落入掌心。苍白的指腹抚上指孔,轻轻放至唇边微闭上眼睛。世界,静得只剩下枫树摇曳的声音。
记忆里曾经有一双手,握着这管墨玉笛不算高大的身躯在树枝上迎风而立衣袂翩飞。满树的秋风落叶为他起舞,那墨玉一般的黑发垂在身后。她仿佛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低垂,黑色的眼睛微眯,嘴唇贴着那一管漆黑白净的手指在指孔上翻飞。奏出的音符就好像飘进了她心里。那是一幅画,而她是那个不小心闯入画境的人。一声轻微的树杈断裂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一幅画。站在树上的他回眸,银色的面具泛着冷光。她不自觉的退后一步看着他站在那里,肩上被风吹落一缕青丝。
那支曲子,她学了很久,想了很久。不会武功的她妄图吹出他的寂寥,吹出他的愁绪。她赤着双脚撩开袖子手脚并用的想要爬上那颗树,白皙的手臂上被粗糙的树身刮出血痕。脸蛋上满是汗水还带着运动过的潮红,眼看那枝桠就要触手可及,她松了一口气。
暮然,脚下滑落。她的一颗心瞬间跳到嗓子眼儿。死了死了,墨乾刚被她支开她才来爬树。这下掉下去死定了。
眼角却瞥见一抹黑影几个起落拦腰抱住下坠的她,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她看着他银白色的面具,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怒气,嘴角都抿成冷硬的弧度。她伸手,受了蛊惑一般去揭他脸上的面具。她什么都没有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只看到那一汪深潭要把她淹没,那一袭怒气几乎把她吞噬。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脸上的狼狈,就那一瞬间,她沉溺了。
小小的她不懂得爱,可是她懂得她再也离不开他。离不开那个在高处吹笛子的他,离不开那个在危险里狂奔而至得他。
“墨乾,教我吹笛子好不好?就那天你吹得那首曲子。”
她歪着脑袋,微微散落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眼睛盯着那两片薄薄的双唇,生怕他说声不。
“你想学,我就教。以后莫要爬树。”
他没有低头看她,抱着受伤的她往家里走。她却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笑弯了眼睛,搂着他脖子的手收紧,抬起身子在他脸上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那个抱着她的怀抱暮然僵硬。
“墨乾,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她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直到她等不到答案在他肩上睡着了,他也没有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千歌吹着这久违的曲子,耳边萦绕的都是跳跃在音符上的悲伤。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墨乾,我嫁给你。好不好呢?
眼泪浸湿了长长的睫毛挂在上面晶莹剔透。秀眉微蹙,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眼泪顺着脸颊一遍一遍滑落,清晨的风吹在脸上真的好冷。一遍一遍泪湿的痕迹,被风一遍一遍吹干。可心里那些流血的伤口,发酵的思念,越积越多的爱恋。要被那里的风吹干?
一遍一遍的吹着那首曲子,小时候欠缺的那份悲凉她终于能够在曲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却是在他死了之后。
胸中不可抑制的气血开始翻涌,如江河潮汐一波一波的侵袭着她的心肺。那名叫思念的东西滋养在她心里那块刻着墨乾名字的地上,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终于忍不住拿开横在唇边的笛子,弯腰吐出一口血来。血色的血迹顺着下巴低落在白色的衣襟上,晕染开来。哪一点朱红,妖冶盛放。
伸手拂过哪管墨玉笛,气孔旁温热潮湿的触感在她手心里染成一团血红。撩起衣袖在笛身上擦拭,雪白的衣袖染成红色,就仿佛一朵妖冶的花儿。永开不败。
双手握着笛子凑近胸口,那里,撕裂一样的疼。微仰着头背靠着窗棂闭上眼睛,眼角滑落那颗晶莹的珠子跳下眼眶破碎在地上。
太阳快要升起了。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红,朝霞映着院子里火红的枫树热烈的在天边起舞。只这一方雪白,与世无争一般独自泛着哀伤。
墨乾,我们分开六年了。你,可好?是在奈何桥边固执的立在三生石旁,还是已经喝了孟婆汤从此不再记得千歌,不再记得你的小姐,不再记得那个说要嫁给你的女孩。
若是还有机会,若是我还可以问你要不要娶我。墨乾,你说,我嫁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家里停电,白天停,晚上来。可晚上我又没时间写,所以结果就是群殴前几天好不容易存的稿子就在这三天被电力局给败了。嗷嗷嗷~~辛苦存稿的路过,你们,按个爪印好不好
、羞辱
天边,映着漫天火红的朝霞。一人披着晨光踏着满天清风而来,月白色的衣裳,墨玉般的青丝,好看的眉眼。
傅尔夜站在枫树下,一身的风华。衣摆铺在一地的红色上,说不出的气质高雅。双手负在身后,侧身而立,斜眸看着窗棂上的岳千歌。凤眸微眯,嘴角勾着的那抹笑说不出的让人毛骨悚然。
“岳千歌,本殿送你这管墨玉笛。难道是为了让你挂着本殿未婚妻的名分还在这想着别的男人,呕心沥血心肺皆伤?”他自满目火红中信步走来,撞进她眼里。千歌抬眸看了一眼傅尔夜,起身下了窗台。俯首跪在地上,哪管墨玉笛被她握在袖中。袖口上的殷红还铮铮然在哪里,醒目刺眼。
傅尔夜走至窗边,望着跪在屋里窗下的岳千歌扬眉一笑,眼角瞥过地上那一滩血迹。单手撑着窗棂一个跃身坐在千歌刚刚坐过的地方。作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手搁在曲起的腿上。
“刚刚那曲子不错,本殿看你吹的甚是投入。大老远的就闻声而来,你再为本殿吹奏一遍如何?”
千歌跪在地上握紧了手里的墨玉笛。“这管笛子,你从哪里得来?”
“本殿为什么要告诉你?岳千歌,你是什么身份?你又以什么身份问我?是跟我青梅竹马的岳千歌?还是代父受过的岳千歌?又或者是本殿未过门的夫人?”
千歌微扬起头,看着坐在窗棂上的傅尔夜。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穿过他月白色的衣裳照在她身上。她逆着光看他,看不清。
“傅尔夜,若这不是墨乾的东西。你拿给我做什么?”她拿着墨玉笛仰脸问他。
“千歌,若这是他的东西。我又为什么要拿给你?”他答,嘴角还是在笑。
“这么说,你傅尔夜只会做替代品?”她看着他,眼里泛起嘲讽。
“可现在我这个替代品就将成为无可替代。”他笑,好似十分畅快。笑声回荡在整个回廊里。
傅尔夜眯着眼睛斜视着岳千歌,抬脚跃下窗台在千歌面前站定。月白色的缎面靴子泛着光晕一尘不染。他俯身,对着她的眼睛慢慢凑近。看着她眼中的自己越来越清晰,他笑了笑。伸手抓起千歌的手臂,从她的袖管里拿过那只墨玉笛。他起身,指尖拈着那只笛子在手里不停地旋转,看得人心惊肉跳十分担心下一秒它会不会掉下来就摔个粉碎。
傅尔夜转着笛子回身踱了几步走至桌前,抬手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碰撞的声音响起,房间里格外的静。千歌盯着傅尔夜转着笛子的那只手,她握在衣袖中的手指甲都已经掐进肉里。
傅尔夜端起茶杯就着杯子吹了吹茶叶,坐在那里喝起茶来。另一只手还是不停地旋转着墨玉笛,在他指尖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时间静静的溜过,傅尔夜坐着不说话。岳千歌跪着也不说话。傅尔夜一直喝茶,岳千歌一直盯着他那只手。直到,茶壶里已经倒不出茶了。
“季南,去沏壶茶来。”闪身出现在门口的季南,抬脚进来端走了茶壶。临走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跪着的岳千歌,那眼神,不明所以。
“傅尔夜,你想怎么样。”千歌盯着傅尔夜还在不停转着的手。
“本殿还以为,你不会说话了呢。你要是早开口了,本殿也不用喝光一壶茶了。”他看着旋转在指尖的那一朵黑色的花,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说。”千歌咬着牙,瞪着傅尔夜。
傅尔夜呵呵一笑,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他歪了身子,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良久,他看着千歌眼睛一眯。松手,那朵黑色的花儿骤然凋零剩下一管墨玉笛转着圈向地上摔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歌暮然起身掠过去想抢在笛子落地之前接住。白色的身影几乎看不清动作,极快的朝傅尔夜掠过去。
时光仿佛静止,墨玉笛稳稳的落在傅尔夜的靴子上。千歌却收身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傅尔夜。
傅尔夜扬眉一笑,伸手接过千歌飞掠过来的身子顺势抱在怀里。嘴角一弯,伸出纤白的手指挑起千歌的下巴。他呵呵一笑,声音震荡在胸膛里。
“千歌,这么急着和本殿在一起?”
千歌回神,看着傅尔夜搂在腰间的手皱眉。他眼里那抹笑就好似在嘲笑她一般。
“傅尔夜,你是饥不择食了?放手。”
“千歌,任何时候不要贬低自己。那会在别人没说话之前就暴露自己的不堪。”他眯眼,看着怀里岳千歌微怒的脸。他抬手,手指抚上千歌苍白的唇。指腹擦过唇角那一丝血迹反复擦拭就是擦不掉,他懊恼的皱了皱眉,俯身吻上那点干涸的血迹,温热的舌头描绘着千歌薄薄的唇形舔过那一点血渍。
傅尔夜吻着千歌没闭眼睛,千歌被吻也没闭眼睛。两个人睁着眼睛嘴唇贴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几乎纠缠。傅尔夜眼里几分笑意,几分嘲讽。千歌眼里几分愤怒,几分悲哀。一个吻而已,各怀心事。
千歌愤怒的看着眼前的傅尔夜,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清楚无疑的映进她的眼里。她愤怒,抗拒。张嘴咬上傅尔夜的唇,牙齿咬进肉里的声音很清晰。傅尔夜眼睛眨都不眨,趁着千歌启唇舌头滑进她的嘴里。本来浅尝即止的一个吻,变成如此模样。
他起身挥袖扫去桌子上的物事,把千歌按在桌上。眼睛里泛着危险的气息,两个人睁着眼睛持续着这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情爱色彩的吻。他惩罚性的夺去了她全部的呼吸,直到她因为缺氧脸色泛红。他松开她的唇,俯视着她。伸手挑起她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间。
“岳千歌,你要学着习惯。如果这样就受不了了,你如何嫁给我?”
“滚。”千歌垂眸再不看傅尔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呵,岳千歌。我娶,你嫁。现在让我滚?那洞房花烛你准备跟谁度?”他捏着她的手腕不依不饶。
“傅尔夜,滚。”她几乎狼狈的喊出来。
“岳千歌,这才是开始。”他松开她的手,拾起掉落地上的墨玉笛把玩在掌心。
“还要这笛子么?今晚夜殿伺候。”他垂眸看着手里的墨玉笛在指尖开出花儿来。淡淡的语气叫着千歌今晚去侍寝。
千歌睁开眼,空洞的眸子里几分雾气。双手紧握成拳。
傅尔夜抬脚越过千歌向门口走去。千歌猛然起身,从身后攻向傅尔夜。手里不知何时抄起一把匕首泛着寒光。
傅尔夜头也不回的从背后挡住千歌的进攻,回身舒展双臂向后掠去。几个变换已经把千歌拿着匕首的手擒在掌心。千歌站着不能动弹,显然被点了穴道。他向前走一步靠近千歌,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搭在千歌肩上,身子前倾伏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划过千歌凌乱有些敞开的衣襟。
“岳千歌,想杀我了?终于想杀我了?岳盟杉杀了我傅家一百零三口,现在你又想杀我了?你代父受过偿还那一百零三条人命,你若是杀了我,是不是想要你儿子代你受过?我傅家本不缺家奴,若是你喜欢,你尽管来杀我。还有,以你现在的本事,想杀我?怎么杀?”
他抬手拍了拍千歌的肩膀,侧脸在她脸上亲了亲。千歌已经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傅尔夜是如何羞辱她。
他起身,抚了抚千歌苍白的脸。扬手理了理衣袖,华丽的转身走开。那抹月白终于消失在回廊转角,千歌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傅尔夜,我岳千歌此生若是爱上你,必定叫我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呃呃呃。。。。。。。。。。。。。。。。。。为毛没人留言。
、影像
心情,就像是被暴风雨蹂躏过的贫民窟。破烂的无可救药。她从来不知道没了他的容忍自己就会这么chi裸裸的败得彻底,败得体无完肤。她没有仗着他的喜欢无法无天,她只是固执的守着自己的信仰。她虔诚膜拜的那个人,她全心全意怀念的那个人。
岳千歌僵立在门前保持着被傅尔夜点穴的姿势站立了许久。枫叶落了一片又一片,她的心从开始的悲哀愤怒变成现在一团死水。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固执的喜欢了,固执的坚守了,固执着不肯改变。这也错了吗?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为什么傅尔夜要这么对她。她安安静静的代父受过不好吗?还来折腾个什么呢?她只求一片安宁,哪怕孤独终老寥寥此生。她几度怀疑,她岳家欠傅家的不仅仅是一百零三条人命,她欠傅尔夜的也不是代父受过。她上辈子是不是偷了抢了他?这辈子要这般纠缠不休。
千歌闭上眼睛,不再想,不再看。周围的一切变得离她很远,请容许她缩在心里的一处安静一会儿,就一会儿。
“姑娘,如何站在这里不动?”温暖的带着疑问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她睁开眼,几度以为又回到小时候。那个墨乾守着她的时候。
岳千歌抬眸,看着几步之外站着的那个人。一袭青衣翩然而立,手中一方手帕白净素雅。
“需要在下帮忙吗?”郁言伤抬脚走过来,风摇着他额前的一缕发丝轻舞。
“解穴,你会吗。”
“嗯,在下冒犯了。”他走近千歌,苍白透明的手指越过阳光凑近她轻点几下。千歌暮然身体松懈,侧脸抬眸看着郁言伤。空气里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身体弥漫着越来越浓的清香味,恍然间面前的人一袭青衣几时已经变作一身黑衣。银色的面具即便在阳光下也温暖不起来,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几乎没有笑过。
千歌伸手,纤细的手掌摊开抬高遮住那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只留下鼻尖以下的脸,瞬间。她如遭雷击。怎么可以这么像呢?身上的味道,下半边脸。除去眸色不一样他也许就是那个人。
她仿佛受了蛊惑,微微上前一步仰着脸看着那个出现在梦中几千几万次的半边脸。洒在她睫毛上的日光微微闪烁。
她小心翼翼,声音极轻。浅浅的有些苍白的唇色吐出一句话,“你,是谁?”一切就好像在梦里,她又看到他,听到他,摸得到他。
郁言伤看着眼前的那个小小的手掌,阳光透过她的指缝照进他浅灰色的眸子澄清一片。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显然又陷入幻觉的女子。心像揪着一样的疼。
千歌伸出另一只手捂上刚要说话的郁言伤的唇,“不要说话,借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走近,鼻息间都是清香的味道。她贪恋的嗅着,闭上眼睛伸过两手从郁言伤腰间穿过在背后交叠。
郁言伤垂着双手,并不曾回抱她。一只手拿着帕子,一只手负在身手。
时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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