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朦胧 第十八章 给你继续生活的筹码

    
    “天昊啊，留下来吃年夜饭。”走出门没几步，他妈咪就迎上来了，一脸笑意。陈天昊轻轻地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她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样的皮笑肉不笑。
    在他小的时候，他也很想跟她亲昵，但是她总是抱起陈天宇就转身了。小小的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却突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他妈妈不爱她，而是她是继母。后来陈天昊离家，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分恨她。比起认为自己的妈妈不爱自己，他倘然接受继母的所为。不知道为什么，扫过她的脸，突然那个眼神空洞的面容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了，我还有事。”陈天昊加快脚步，就在两个人交错时，他说，“陈氏集团我不会插手，你们好置为之。”他明显感觉旁边的女人颤了颤。这些她为之追逐多年的东西，他早就放弃了。
    走出大厅，到了庭院，陈天昊深深呼了口气，背对着二楼窗户的地方，摆了摆手，他知道，陈天宇就在二楼，他快步地走出了大门。
    “哥，”刚走出大门，陈天宇还是追了上来。
    “你小子还不回去吃饭？”陈天昊微微一笑，对这个家没有感情，但是对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弟弟，他还是很喜欢的。
    “哥，什么时候我们家也可以吃个团圆饭呢？”就是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他陈天宇也盼了许多年。他的家人各有各的想法。父亲每个大年三十常常忙到深夜才回来，妈妈不喜欢哥哥，哥哥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而他呢？只是希望过年的时候可以像其他家庭一样吃个团圆饭。这些事情，他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
    “会的，总有一天。”陈天昊想等到有一天自己的父亲接纳了初见，或许会回来的。
    “回吧，谢谢你。”他拍拍陈天宇的肩膀，大步走出了陈天宇的视线。
    陈恩政颓废地跌坐下去，他真的管不了这个儿子了，也动不了这个女人了，看他自己儿子的态度，如果他动她，他会不管不顾。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与此同时，陈天昊肯定没有想到，初见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奔来。
    初见到达老家的时候，周围的房子已经星星落落，没剩下几户了。
    原本山里的房子喜欢聚集在一起，大抵是为了共同防御山中下来的猛兽，现在山上的野兽已经很少了，路也通了，大家的房子便往路边建，这样出入更方便。像初见老房这里也只剩下几个老人守着。
    她到来的时候，几个老人在做鞋面。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工业化似乎对她们没有影响，鞋子还是她们一针一线自己绣出来的。都说近乡情切，初见又何偿不是。当年母亲过世，她就应该回来看看。可是，因为太过突然，也因为太过伤心，她根本不敢来。这一晃，近十年了。
    一路凭着记忆走来，居然到了这个矮小的房子边了。还是和记忆的一样，只是颓败了不少，墙角已经坏了。初见还有房子的钥匙。这是走哪带哪的东西，好像是她全部的身家。
    一进去，一股刺鼻的土味迎面而来。屋里的陈设没有变，却是蒙着厚厚的灰。初见走一步，停三步，往事一幕幕像放电影似在脑海里放映。这是她的家，在这个家有爱她的外公外婆，有她童年的所有回忆。
    初见现在依稀记得外婆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有着大袖子的衣服，她经常把两个袖子绑在一起把她兜起来，像摇篮似的。她的脸褶子很多，初见小时候还问过她，“你是不是我的老外婆。”
    外婆只是轻轻地笑，说，“我就是你的外婆，你就是我最最喜欢的小囡囡。”外婆总是那样可亲，不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她从来不发火。偶尔外公会叹气，这个时候才是她难得严肃的时候，她总是说，“不要在孩子面前叹气。孩子好着呢。”是啊，孩子好着呢。
    正是因为这句话，虽然没有母亲在身边，初见好像从来也不缺什么。若不是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初见也会一直无忧无虑，过着缺衣少食，但内心富足的生活。
    初见在房子这里驻足了很久，想了很多。外公外婆的一生辛苦勤劳却从不自怨自艾。待她长大一些，她也知道了母亲的一些事，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怪过母亲。再后来，外婆过世前母亲回来了。她看母亲尽心伺候外婆，却逃不脱被指指点点。她一下子似乎理解母亲不经常回来的苦心了。其实每次母亲回来，都会被闲言很久。她久久地不来了，大家好像也就淡忘了。初见当时想，她不回来是想给她们安静的环境吧。
    外婆走之前跟母亲说，“我理解你，你不要再自苦了。带好囡囡。”初见当时哭得不能自己，也没有理解这句话。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初见依然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她完全有能力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她从来没有。
    初见吓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个吊篮。这种吊篮很常见。这是保存食物的方式。以前外公外婆得了什么吃的，总是放在这里。她搬了把椅子把吊篮取下来，里面灰灰的，她却一惊。初见看到用一块小石头压着的是一个信封。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来，印入眼帘的是母亲的字。
    见字如唔：
    当我的宝贝女儿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国了。我会好好地在天国看着你，也请我的女儿好好地生活。虽然艰难，但是我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
    我这一生做错了事，注定不能快活，但我希望你能，你能开心幸福。你是无辜无罪的。你的父亲，我还是依然爱着。这才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我爱他这么多年，却不能原谅我自己。你最爱的外公外婆因为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虽然他们无怨无悔。
    这些年，我过得艰难，是我在惩罚我自己。
    当你来到我身边时，我才想起给你好一点的生活，可惜上天不能给我这样机会了。而我也不想再奢望了，真的太累了。但是见儿，走到这一步，是我的选择，你就原谅我吧。
    见儿，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地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好好爱你。我的心里只爱着你的父亲，爱着他，压得我不被世俗所容，压得我恨我自己，压得我喘不过气。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撑不了这么久。我真的太累了。现在我终于要解脱了，我终于不用自我惩罚了。但是，我也要离开你了。我最不舍得的我女儿。
    那天，我看到你跟一个男生牵手，知道你恋爱了，我是气极了才骂的你。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在有无限可能的年纪早早把自己绑起来。将来找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好好生活吧。妈妈会祝贺你。
    爱你的妈妈 绝笔。
    原来母亲离世前回来过，把这封信放在了这里。想来，母亲以为自己离开，初见无依无靠会回到老宅吧。可惜，谁又算得到过了这么多年，初见才回来呢。初见看了一遍又一遍，哭了一回又一回。初见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了。她的父亲又是谁？为什么她母亲爱着她的父亲就要如此自苦。一切的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罩着她，她却找不到答案。
    母亲虽然没能进入大学但是以她的条件，她可以过得更好。她识字，人也勤快，学东西也很快。她在B城是做养路工作的。在那么多工人当中，她学历最高的一个。可是就算别人给她机会让她做文案工作，她还是拒绝了。她总是选择做最脏最累的活。
    以前初见不理解，这一刻她才知道是因为母亲不想给自己更好的生活。她要用恶劣的环境、艰难的生活来惩罚自己。
    原来母亲的死与陈恩政没有直接关系，她一直在自我惩罚。或许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反而是种解脱。到底怎么样的一种爱，需要这样伤害自己。初见抱着信哭得昏天暗地。
    以前初见一直觉得母亲不够爱她。母亲很少来看她。初见到母亲身边以后，尽量做得很好，很安静、不惹事，努力学习，可是母亲从来没有表现太多的欢喜。这让初见一直战战兢兢，总怕自己做不好，母亲会不要她。这也是为什么，陈恩政一说起要找她母亲，她就缴械投降了。初见是真的怕母亲觉得她不自爱，怕母亲不喜欢自己。
    这一刻初见却释然了，有时候离开不是不爱，而是深爱，母亲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她最后通向生活的筹码，那就是不再拖累她。处理了老宅的事，初见一下子整个人都空了。她在老家呆了几天，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何去何从。母亲希望自己能幸福，可是自己的幸福是什么？突然陈天昊一下子窜进了她的心房。对，初见要去找他，要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很爱很爱。如果他愿意，初见要在他身边。初见不要再去管他的身份，他的所有，只要他愿意，初见要好好弥补这么多年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