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冰冷。
月华地界山清水秀,多水潮湿。到了冬季,寒流夹着空气中飘飞的细水,更觉严寒。
倪修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抵达月华地界的。
月华庄坐落在月华地界一处集聚灵气的宝山之上。说是宝山也不尽然,因为,山不高。
倪修停下脚步,立在一棵树上,所谓近乡情怯,心情甚是复杂。
远远望去,山庄内一片黑暗,只有山庄门口的两盏金灯还亮着。
不过,这就够了!
倪修的嘴角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一丝温暖的笑意,她想起这两盏金灯的来历——
“师娘,你干嘛扎灯笼?咱们缺灯笼吗?直接叫花妈妈去买不就成了?”是小小的她黏在师娘身边。
董如卿笑得眼眉弯弯,略带了一丝哄小孩儿的俏皮,道:“师娘扎的灯笼呀,和外头买来的可不一样。”
小倪修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不解:“何处不同?”
“唔……师娘你先别说,我来猜猜!可是因为颜色?外头的灯笼都是红纸,师娘扎的灯笼却是用了最贵的金丝帛。”
董如卿一双细长柔韧的巧手在竹条上翻飞,腾出空看了一眼小倪修,笑道:“可不止。”
小倪修皱着眉想了半天,又猜:“难道是因为这竹条是成了精的老竹吗?可是修儿感觉不到它有灵力呀?”
董如卿“噗嗤”一笑:“师娘又不是妖怪,怎么会用成了精的老竹来扎灯笼?”
“那是为何?修儿猜不出来了。”小倪修咬着手指,一脸苦恼。
一旁的小庞晔终于听不下去了,翻了白眼骂小倪修道:“你真笨!当然是因为外头的灯笼都是外头人做的,娘亲扎的灯笼都是娘亲做的呀!亲手做的东西总是不一样。就像娘亲生辰上,我给娘亲削的簪子,因为是我亲手做的,所以娘亲顶喜欢了!”
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提起那簪子,小庞晔还是满脸骄傲自豪。
“不许这般说妹妹!”董如卿眉眼含笑,嗔怪了小庞晔一句,又道,“外头买来的灯笼呀,只能照明,但是师娘做的这灯笼呢,却可以引路。”
“引路?”小倪修和小庞晔齐齐出声,一脸兴奋好奇。
“是啊。”说话间董如卿已将外面的金丝帛糊好,取了一颗灵力充沛的明珠又叫倪修滴了一滴指尖血在上头,才将明珠放入其中。
“修儿跑得快,总是迷路,有了这灯就不怕啦。师娘会将这两盏灯挂在咱们山庄门口,从今往后,方圆百里之内,修儿想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灯光的方向。若是远了,还有灵珠指引,修儿直接跟着感觉,就可以跑回来了。”
“娘亲偏爱妹妹!”小庞晔顿时垮了脸。就连做个灯笼都没有他的份儿。
董如卿宠溺地笑道:“哪次缺了你的?这不是有两盏?娘亲再做一盏就是你的啦。”
小庞晔这才换了笑脸,和小倪修一起,开心地围在董如卿周围等着。
做完,庞炎亲手帮董如卿将两盏灯笼挂在门口。
小倪修和小庞晔拍着两只小手在灯笼下头又蹦又跳:“太好了!我有金色的灯笼喽!”
“那师娘可要一直挂着这灯笼!”
董如卿和庞炎捏了捏两个小不点的鼻子,一同笑应:“一直挂着,永不拿下,这样我们的修儿就永远都不怕迷路了……”
倪修捂着心口,那里新多出来的一颗心脏正噗噗通通地乱跳着。此番见到师傅师娘她要说些什么?我回来了?还是……我好想你们?
本来想着此次重生不知道有何等的危险等着她,便不愿再与月华庄有牵连,可是命运却将她推至此处。
不说什么“既然到了总该回去看看”的话,就是在那偏僻山村看见的泥人,她也总归是放心不下,须得进去与师傅师娘说说,提醒他们小心才是。
远处的灯光给她阵阵心安。
倪修思虑片刻便重新踏足,却不是往山庄的方向。
回来,总不能空着手。
她循着记忆找到曾经繁华的大街,所过之处,惊起阵阵鸡飞狗吠,在宁静的夜里翻腾。
一如她此间心情。
青石板路两边的商铺排列俨然,碧瓦朱甍气派依旧。虽然已是半夜,可不难看出这街道白日里是何等的繁华。
倪修到了地方微微顿足,想了少顷,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块蒙在脸上,才去敲了铺子的门。
虽然一身黑衣还加上蒙面在大晚上的会令人感到怪异害怕,但是这害怕总比认出她要好些。
尽管已经时隔二十年,可是毕竟她不生不长没什么变化,万一熟人认出……总之,她不想给师傅师娘添麻烦。
“谁呀?”屋内灯亮,继而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有人走近,却还在确认门外何人。
倪修又轻声叩了叩门,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卖麻酥的叔?麻烦您给救个急……”
门内老汉这才将门打开,待看清夜里来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吓得惊叫一声就要把门关上。
“叔,别介,你听我解释,”倪修眼疾手快,用脚抵住门缝,“我不是坏人,我是因为不慎毁容怕吓着别人才蒙面来着……”
“当,当真?”老汉颤抖着声音将信将疑。
倪修开口,话语里登时染上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可不当真?若真是坏人,哪还在这儿与您费这口舌?”若真是坏人估计连门也不会敲,直接拿刀杀进去了就。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老汉打开门让倪修进屋:“客人缘何夜半叫门?”
“我娘子有孕在身,已经数日吃不下饭菜,瘦的都快皮包骨头了,好容易这会儿说是想吃您家的麻酥,我就连夜赶来了。深夜打搅,也是情非得已,您多多担待,给我救个急吧!”倪修看清老汉。是原先的店主不错。
二十年前见他时还是四十多岁的壮年,现在却也老了。
“客人的娘子一定很美吧?叫客人这般紧张。”老汉寻了块大油纸,一边将店里的桃酥、麻酥、山芋酥都挑拣着装下,一边与倪修闲话。
“嗯,很美。”倪修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姬无双挺着大肚子温柔看她的模样……打了个寒颤,有些难以接受,又有些莫名兴奋。
正想着,老汉已经麻溜地用红绳将油纸包束好,还在上头打了个漂亮的结:“给您两包,还有一包算是我给您家孩子的见面礼。”
倪修接过纸包,老汉装东西还是从前那般稳稳当当:“那真的是谢谢您了。”
送走倪修,关上门,老汉举着烛台缓步回到里间住房:“老婆子!老婆子!倪娃子又回来了。”
“泥娃子?哪个泥娃子?”老太婆方才也被吵醒,见老汉开门半天不回就又睡了过去。
此刻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被老伴推醒,揉了揉眼睛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庞家的那个倪娃子?”
“除了她还有谁?”
“你不会看错了吧?”
老汉摇了摇头,坚定道:“哪能呢!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怎么可能会看错?错不了!”
“那庞仙人可该乐坏了……”
“大半夜回来,还搓了谎到我这儿来给庞家夫人买吃的。”提起庞家和倪修的事情,老汉是唏嘘不已:“诶,明明是个孝顺的好娃娃,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人传成那样,连家也回不成……”
老婆子也叹了口气:“唉,能有什么办法呢?早些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咱们这酥虽说能放很久,但是放久了总归不好。”
老汉除了外套,吹了灯,与老伴相拥而眠。
这个冬夜似乎格外温暖……
提着买好的东西,倪修兴奋得无以伦比,若不是人人谈她色变,她真想大声狂笑着,在这月华地界上空飘上一圈,告诉所有人,她倪修回家啦!
可随着距离的靠近,她的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她嗅到了血腥!
浓重的血腥气自山庄的方向飘来。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山上的野兽打架了!一定是!一定是……”倪修心寒鼻酸,在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可是心中揪成一团的乱麻告诉她: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冬日野物稀少,就算有偶尔饿极出来觅食的,也绝对不会厮杀出这等浓重的血腥气。
于她来说诱人的腥甜,不知何时竟是叫她如此反胃。
她伸手颤颤巍巍推开那道熟悉的大门,漫天的血腥夹裹着寒风扑进她的口鼻。
身后的两盏金灯还在幽黑的夜幕里烨烨,可是她找见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
一路向里,她的足下踏出朵朵血莲,妖娆,孤独,似有余温,又好像早已冰冷。
倪修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翻了一路,直到浑身都沾满了血污都没有发现一个活口……
这遍地躺着的,有她熟悉的面孔,也有她从未见过的面孔,甚至还有六七岁的孩子,应当是近几年才拜入月华庄门下的师弟们,却都是死了的。
师傅师娘的修为很高,连带着与她同辈的师弟们都是道中强者,倪修纵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月华庄是如何满门被屠!
一直麻木地翻找到正厅,倪修才找到庞炎和董如卿。
万幸的是二人一身狼狈伏在地上,却还有气。
“师父,师娘,你们坚持一下,不要睡着。我去给你们找灵医……”倪修小心翼翼地扶起二人,听着二人虚弱的呼吸,不知是喜是忧。
“不,不用了……”庞炎强撑着一口气,艰难地拽着倪修,“日华……日华,在,在后山……伤重……护,护他周,全……”
“好,好,我一定,一定。”倪修连连应着,从未有过的湿意沾染了眼眶,“您别说话,我这就去找灵医,我速度很快,须臾便到。”
董如卿和庞炎却是连连摇头:“没,没用的,见到你,就好……”
“修儿,师,师娘,好想你……师娘就知道,那不是你。”
“什么?”
倪修完全听不明白董如卿在讲些什么,可董如卿却没有回话,挣扎着伸手探向她的腰间。
倪修低头看去,是她带回的麻酥。
“师娘,这是……”她连忙空出一只手将麻酥取下。
话到舌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是我带给您的麻酥?您最爱的那家铺子买来的麻酥?
董如卿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吃得了!
手上的血污将那油纸沾染得凌乱不堪,一点也不像是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物。
“好,好孩子。”
董如卿沾了麻酥的手终究还是在半路就垂了下去,重重砸在倪修的腿上……
倪修呆呆愣住,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一珠晶莹的透明从董如卿的额间飞出,她才从喉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声音里,混着不甘,混着悲痛,混着愤怒,混着绝望,连带着两行从未出现过的血泪,将她的心也重重砸得粉碎。
到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师傅师娘却还有一口气,为什么他们不让她去请灵医,却只顾着与她说话……
因为他们其实也早就死了。在明知会伤损魂识的情况下用了禁术,强撑了一口气,却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倪修终于还是放下怀中的师娘,不论如何,先找到庞晔再说。虽然她很想早些让师傅师娘入土为安,但是这种事情由庞晔来做可能更好些。
“师父,师娘。你们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将师兄找来,叫他……”叫他亲手将你们埋葬。
将董如卿和庞炎的遗体放好,倪修飞快地向后山略去。
耳边传来急促的风声。她仿佛又听见师娘和师父说话:“修儿跑再快也不怕迷路了。”
“师娘亲手扎的灯笼可以指引修儿回家呢。”
“万事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修儿回来了……”
“修儿……”
“修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倪修不禁晃神,脚下一崴,跌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沙土,又苦又涩,刚刚压抑下的情绪突然就溃不成军。
她知道她还要找到庞晔,护庞晔周全,这是师傅师娘的遗愿。可是,她只要一跑起来,耳边的风就全都成了他们的声音……
她红着眼睛回望。
引她回家的灯还在亮着,可等她回家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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