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Chapter 06
    房间里。
    沈落躺在床上默背着英语单词，今天活动了大半天，有些疲惫，很快便听着雨声入睡。
    没多久，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似曾相识的场景，池家夏天的庭院，池易在她面前，笑得比清风还温柔，把她喜欢吃的棉花糖买给她。
    棉花糖在他那里没有多余意思，而在沈落这里，却是初恋的味道，比棉花糖还要甜的初恋味道。
    梦中，她甜蜜地舔一口白团团的棉花糖，松软香馥。
    沁心的味道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画面忽地一转，树影摇曳，阳光被切得细细碎碎。
    他的身边多了另一个窈窕的女人。
    沈落怔怔看着。
    他身边的那女人面孔看不清楚，但却能确定，不是她，不是她自己。
    甜蜜的味道戛然而止。
    只剩苦涩酸楚不断地发酵，映衬着满院子的爬墙虎，丝丝缕缕，沾染了阴郁的凉意。
    ……
    天蒙蒙亮时，沈落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摆脱了梦境。
    窗帘拉着，房间里昏暗蒙蒙，残留着夜的颜色。她支起身子，垂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最怕的，是未来不久彻底独立后，搬离池家，除了报恩之外，别无瓜葛。
    从此，只能与池易，桥归桥，路归路。
    这种结局是她最怕的。
    沈落闭着眼，心绪一瞬有些繁杂，无法控制。
    藏在心中的秘密，该不该告诉他呢。这样做不对，那样做又不好，每天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度过，日日夜夜，没有一点进展。她和他之间，至今还是隔着鸿沟，离男女之情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越是试着压制，越是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他会属于别人。
    只要想到这里，她仿佛就会心痛到发疯。
    毕业后告白，这个原先的计划，在此时此刻，再也带不来一丝半缕的安慰。
    她不想自己在池易的感情里，总是个毫不相干的背景板。
    有些情，有些话，应该早点表达出来。
    这次，她决定了，一定要开口。
    ……
    沈落走出去，就看见站在一旁门口的男人。
    他身形修长，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整个人的侧面蒙了白光，从睫毛到薄唇轮廓，无一不清晰，脖上的喉结尖尖凸起，看得她禁不住心头一热。
    走廊很安静，偶有窗外的鸟鸣响起。
    “落落。”
    池易看到她。
    然后他朝她走过来，眼神柔和，眼尾上翘，像是在浅浅微笑，一贯她最爱的模样。
    沈落微愣后回神，仰头看他，乖巧站着。
    他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事先装好的钱包给她，说：“这是白嫂昨晚捡到的，现在还你，物归原主。”
    熟悉的浅蓝色，熟悉的样式，确实是她的。
    但是……
    沈落微微诧异：“谢谢……可，你怎么知道这钱包我的？”
    他看着她笑了笑，悠悠回答：“钱包夹层有学生证。”
    这句话，如同高能预警，令沈落忍不住身子一绷。
    要命了。
    那他也一定瞧见她私藏在钱包的照片了……
    “落落，你什么时候拿到我那张照片的？”果然，男神忽然就不笑了，而是饶有兴致看她。
    既然已经下决心表白，遮遮掩掩的借口就根本不需要了。
    沈落深吸口气，抬眸看向他：“前年，我帮忙收拾书房的时候，在你高中课本里看到的，因为喜欢……就放在钱包里了。”
    池易眼中漫开熟悉的浅笑，没察觉出什么端倪，一如既往，耐心温和地点头。
    “哦对，应该是我夹在课本里，后来忘记了。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
    他又轻揉了下她的长发，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沈落有些失落，不自觉攥紧手心，忙喊住他：“池，池易！”
    闻声，背对着她远去的男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嗯？”
    沈落耳根泛红，心跳如擂鼓。
    如果还没明白的话，她是否应该说的更明确些——
    “班里的女生，都把喜欢的人的照片，放在钱包里的。”
    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因为喜欢照片里的人，所以才会私藏照片。
    晨光给窗纱笼上一层光晕，照进走廊，恰好分成两半，一边是冷色阴影，另一边是暖色晨曦。
    两人相对，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明一暗站着。
    池易垂眸看着她。
    面前的姑娘，微红着脸颊，双手绞着衣裙，纤细的腕间是他送的银白腕表，风从窗户灌入，裙摆飞扬，一副美好期待的场景。
    “……”没回应。
    一瞬静默。
    她心中忐忑，舔舔下唇，继续将心意补充完整。
    “这种喜欢，是想要恋爱的那种喜欢，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沈落眸光涌动，像夜空的流转星光，等待他的回应。
    池易看着她，深邃而让人无法捉摸。
    看不透。
    静默的几个呼吸间，对于她而言，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落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现在的阶段应该静下心来复习备考。”他长身玉立，眼底是平静的清冷，声音没什么情绪。
    沈落愣住。
    她有些意外他是这样的反应。
    总是表现很善良的他，此时此刻高冷，带着压迫感，不好相处，连最熟悉的浅笑，都不复存在。
    池易的那句“好孩子”，似乎委婉得划清两人的情感界限，打碎了她希冀的幻想。
    对啊，他向来没有一丁点儿与暧昧沾边的说辞。
    午间，窗外的阳光明亮炽热，隔着一层薄薄窗纱，冷色调侵吞了她整个身子，从指尖开始，蔓延四肢百骸。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扯痛了一下。
    只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她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可偏偏还要小心翼翼呵护住那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尊心，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沈落的脸垮下来，表情是淡淡的哀伤。
    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调整表情，面容仍存着一丝裂痕，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声音也生硬起来：“……我知道了。”
    然后。
    她转身，不声不响回向房间，离开池易的面前。
    池易看着她僵着身体回房，眼底闪过一丝疼惜的情愫。
    他知道，婉拒这份感情给她心里造成的伤害不会小。
    可这时候，是高三最紧张的时期，根本没有多余时间考虑男女之间的恋爱，她应该专心备考。更何况，她的成绩本来就不太好，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业，将来她后悔了，岂不是更糟糕。
    尽管这样，池易还是因此有些烦躁，他走到窗户前，掏出根香烟点燃上。
    沈落打开门，又木然关上，失魂落魄一般。
    她坐在床边，呆呆静默着，心理很是艰涩。
    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
    可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孩子。
    ——好孩子？
    这词用得没错。
    他一直是个善良的温柔男人，当初她住进池家时情况跟孤儿无异，他疼她宠她，皆是出于善心，根本无关情爱。
    这些年来，她在心里，到底期望着什么？
    呵，痴心妄想。
    沈落发出一声嗤笑。
    猛地瘫软无力躺倒在床上。
    她像一条跌落在河岸的鱼，干涩窒息，整个世界似乎就要崩塌。
    沈落伸手遮住眼睛，紧咬牙关，拼命地忍了又忍，才忍住上涌的泪意。
    哭什么。
    活该了，也舒坦了……
    不顾一切地表白，就算是悲伤的结局，也不后悔了。
    这一白天，沈落回房之后，没再出来。
    她原本就是缺乏安全感的性子，现在表白被婉拒，受到的打击不算小，所以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想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
    池家人虽然发觉了沈落的异样，但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归不是自家孩子，便没多管，由着她去。
    用二伯母的话来说，小姑娘闹情绪很正常，还能饿死不成？等饿了，自然会下楼吃饭。
    池易今天有临时会议结束的晚，忙忙碌碌结束工作，回到家，白嫂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他从白嫂那里听说沈落已经一天没下楼，没吃饭。
    池易抬眸，目光沉静地看了她房间好一会儿，他知道她情绪低落的前因后果，心里忍不住有点自责。
    最终，他在厨房简单盛了些饭菜，本想送过去，顿了顿，觉得不合适，把饭菜交到保姆白嫂手中，说了声：“麻烦你送上去，顺便看看她。”
    “好。”白嫂点头应下。
    结果，可想而知。
    送进去的饭菜，沈落依旧没动。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没有一点精神。
    夜里，她辗转反侧。
    翌日。
    沈落顶着一双黑眼圈起晚了。
    她慌慌张张收拾好书包。
    幸好离学校并不远，抓紧时间赶过去，还可迟到。
    凑巧的是，池易也刚下楼。
    沈落一怔，没想到和会他相遇。
    心间又是猛地一抽。
    对于她而言，经过昨天表白被拒的事情，现今和池易之间，已经不能保持以往那种纯粹的相处方式。
    她现在正迷茫，不知道怎样面对他。
    池易走在前面，听到她的脚步声，回眸朝她扫了眼，又抬腕看看时间。
    在沈落静默出门之前的几秒，他从容不迫地走过来，顺手从拎起她的书包，又笑了下，温声：“我送你。”
    书包的重量比预想中的沉，在池易看来，几乎能够压断她纤瘦的肩膀。
    体贴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微微一软，同时又恼现在的自己，还是会喜欢，还是会心动，这么不争气的自己。
    沈落一伸手，又夺回书包：“不用，我喜欢用跑的，自己可以。”
    池易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在赌气，提醒她：“落落，你快迟到了。”
    她闭了闭眼，随后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他：“我自己知道！”
    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的。
    所以，就请停止让她贪恋的温柔和体贴。
    沈落吸着鼻子，倔强地绕过他。
    这条走过无次数的石子小路，鹅卵石圆润衔接，她双肩背着书包，一步一步逃得飞快，仓促，又狼狈。
    这样的温柔与体贴，以后，就不要再给了。
    她害怕自己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