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湿气的树叶燃烧起的火苗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烟气,却也无法掩饰飘荡在山道里另一股越发浓郁的味道。
明笙面对着眼前两条看起来没有差别的道路十分冷静,一点也没有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死的顾虑。
萧越歌腰间的伤口持续地疼痛着,但他此刻的心神都集中在走出去这件事上,所以当那火苗抖动的时候他敏锐地发觉了不同:“走右边吧。”
时间紧迫,不管明笙会不会问他就开口解释:“瘴气从哪个洞口飘出来就会把火苗往哪里吹,幸好我们点了火,否则如此微弱的现象看不出来。”
明笙闻言看了一眼火苗,果然发现在忽强忽弱的抖动中火苗更偏向左侧:“那走吧。”
进了分岔路之后明显低矮了许多,萧越歌抽着冷气半弯下腰缓步前行。明笙则继续用树叶铺出火路。
越往里走越阴冷,空气也越厚重,明笙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竟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眼前火光一闪,火苗无声地覆灭,山道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和黑暗。
明笙动了一下脚,踢到树叶簌簌作响。她试探地叫了一声:“萧越歌?”
前面不远处有忽高忽低的男声传来:“我在!”
一片黑暗中,前方透出了些许微弱的光芒。明笙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没想到脚下忽然失重,这一脚就像主动落入了深渊。
厮杀和喊叫从城门下一只蔓延到看不见的天边,厚重的铁灰色城墙上像被泼了油彩般,尽数是黏腻的血和碎肉。有战士举着剑冲上去搏斗被一枪穿心,长枪透过腹背扎出,狠狠地将人钉在了城墙上。
黄沙漫漫,残阳如血,混合着刀兵和鲜血,给这座边关小城平添了悲壮和残忍。明笙睁眼的一瞬间,一杆银色长枪穿心而过,惊异之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低头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并不存在。那杆长枪直直地扎进了在她身后的那个士兵的身体,那个士兵也好像没有看见她似的怒吼一声反击。
明笙环顾四周,蓦然发现这是在战场上。身边人潮涌动,各个都疯了一般拼命冲上去、打下来、再冲上去……
她抬头,远远望见城墙上有几个突出的人影,那人影好像在蛊惑着她上前去看。
明笙晃了晃头,想要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头扶着腰间长剑冷眼看着战场的那个女子,分明和她长着同一张面容,亦或者……那就是她?
一股巨大的引力像旋涡一样把她吸入了那个女子的身体,透过她的双眼,明笙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身穿黑色重甲的士兵在身披红色甲胄的大军里几乎少得可怜,可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拉弓都能在身边辟出一块一两米的空档。每个普通士兵都以一敌十的神话,在这里实现了!
明笙,不,是那个女子。
女子望着底下的厮杀,耳边是一声声怒吼,她的脸色却岿然不动,好像让这群将士以一敌百是理所应当,好像她让城中举着镰刀和木棍的老百姓在城门口杀敌是该当之事。
她身侧扇着羽毛扇的儒雅文士面色凝重,眼中似有不忍:“先生,城中百姓手无寸铁,上阵也是徒劳无用。您又何必背上骂名呢?”
女子低头看向城门下,双手按在城头,一天没有饮水的嗓子有些哑,话语却掷地有声:“他们手里有锄头,有镰刀!?城百姓习惯了享受边关战士们的保护,已然忘却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亲人的血海深仇,再这样下去,敌人来的时候他们只会俯首称臣!你难道忘记了昨日的场景?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折了脊梁出去送死的吗!”
文士想起昨天全城震动的叛逃事件,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望着身边身形笔直的女子,微微叹了口气。
一个女子,既能上的朝堂、指挥战场,也能上阵杀敌,性子还如此冷静果决,何愁将来不成为一代传奇。
抬掌劈下一个循着云梯爬上来的敌方士兵,女子拭去溅在脸颊上的血,眉头有些皱:“形势不太好。”她转身看向文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亲自下去。你看好这里照情势下令,必要时一切都能舍弃。切记,城不可破。”
“先生万万不可!”文士惊异地睁大眼:“您千金之躯,怎能……”
女子一挥手阻断他的话,眼神有些冷:“战场上不分男女也不分职位高低!我武功比在场所有人都高,若有掩护,直逼主帅尚有胜算。再拖下去,所有人必死无疑!”
“可是——”
“没有可是!”
女子拔剑出鞘,锋锐的剑刃带出一阵寒气。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却被人按住了肩。
“明笙,莫急。”
清润到骨子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文士见状拱手退到一边。女子肩背僵直,绷成了一条线。
身材瘦削的男子宽袍大袖,长发只用了一条发带松松一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风流写意。
女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宣岷。”
见她转身,男子顺势松开了手,风猎猎而过扬起他的袖袍,飞舞在二人中间。女子神情冷凝:“你来做什么?”
被称为宣岷的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抗拒和冰冷,不在意地笑了笑,精致的五官好似谪仙:“当然是来救你,救这一城百姓。”
如此狂妄的话由他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宣岷遥遥一指天边翻滚的黑云,一身飒然。
好像是呼应着他这一指,远方传来了清晰的声音:“青州领军许扬到!青州府十万援军到!”
气壮山河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女子快步走到城墙边,望着战场上瞬间鼓舞起来的将士们,怔了一瞬后神情松动。
眼角有晶莹一闪而过,女子迎风扬起头,露出了三日来第一个笑容。
?城,只有三万百姓和一万军队的?城,她守住了!
十万敌军,苦守三日。女子身子微晃,腰间有人扶住,一股暖流顺着丹田走向四肢百骸。
宣岷伸手克制守礼地为她输送内力,掩去眼中一缕疼惜,道:“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让百姓出城迎战?”
女子没有拒绝他的帮助,放在城墙上的手缓缓握紧,眼神坚定:“?城是大盛边关屏障,守住这里我们责无旁贷。如果城破了,三万百姓将惨遭屠戮,既然如此何不奋力一搏,若是能保住?城,也算死得其所。”
“可百姓不一定愿意上战场,如此一来,岂非是让他们送死?”
女子回答得极快:“他们哪个人身上没有亲人白白丧的命?若有血性,便亲手杀了敌人报仇!”
不是不知道这番做法不合情理,不是不知道即便赢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回去后也会遭到朝臣弹劾,不是不知道会背上一个冷酷无情的骂名。可这是战场!多少生离死别,多少残酷现实都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用鲜血和战旗铺就的天地,容不得半点人情。
宣岷一时间没做声,只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才把目光转向只有一点点光亮的天际,缓缓道:“明笙,其实你不必表现得如此冰冷残忍。”
女子愣住,似乎被他语气中的复杂情感触动,逃避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她不愿意去想这话中深意,不去想他神情中蕴藏的感情。扯动唇角露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下了城墙。
明笙猛然后退了一步,黑暗中有滚烫的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按着她的脉门助她清醒。
方才……那是一个真实的梦。
?城之战,是她此生和宣岷唯一一次共同参与过的战役。当时她已经率领仅有的一万大军日夜不休地守了整整三日,一万大军拼到只剩下四千人,而那六千人杀了对方敌军一万三。
班师回朝以后,这支几乎人人可以一抵十的军队被封为黑甲军名扬天下,不断有人慕名参军,创造了大盛十年来征兵人数新高。?城之战也被记入史册,但她让百姓城门杀敌的事情并没有记载,甚至将她的姓名都隐去,书上的不过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无名将领。
然而这并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朝中凡知情的官员都明里暗里地说她身为女子却一身杀伐无情,不宜常在太子身侧。即便后来成了帝师,每过一阵子还会有人翻旧账。
明笙轻轻抚上心口,那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心潮,不,或许并不莫名。那是她原本的情绪和性格,那是到了这个世界被这具身体影响覆盖的真实的她。
从不优柔寡断,从不虚伪做人,从不圆滑讨好,那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心思缜密,头脑冷静的,真实的她!
“明笙,你怎么了!”
萧越歌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不知何时火苗重新燃起,只见明笙微微仰起头,唇角拉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明亮的凤眼中神采摄人,明笙感受着体内长久以来的桎梏的消失,感受着力量的蔓延。
以魂破局,重见乾坤。
定坤诀第四层,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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