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谎言

小说: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  作者:一只橘籽
    
    “万一……她不要呢?”
    白七稚嫩的嗓音蓦地回响在耳畔, 白无络的身形微微一晃, 望着南卡三分困惑七分为难的神情, 他周身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变凉。
    她不会不要的。
    她不会的。
    他曾这么信心满满的同白七说过, 可他若真的如此有把握,又何必瞒着南卡, 从半年前就开始着手逼出血仙虫。
    被预知诅咒的命运, 被挚爱背叛的未来……
    在白无络对南卡道出这一切之后, 似乎连上天都在帮他, 间接让南卡明白了, 她是被生母视为瘟神的存在。
    击碎她对未来的全部幻象, 断掉她所有的退路, 他以为这样一来, 南卡便会清楚, 从始至终,她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 即使被逼至绝境,即使已无选择的余地, 她仍不愿和他在一起。
    白无络向前迈了几步, 似笑非笑道:“情愿等死, 也不愿和我在一起, 南卡,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南卡闻言皱了皱眉, 不禁在心下感慨道, 男人真是善变的动物, 明明昨夜才说过即使恨他也没关系,怎么这会儿仅是疑心被她讨厌了,就露出了似被人砍了百八十刀的痛苦表情呢……
    沉默了片刻,南卡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好缓解眼下这种诡异的气氛,可当她再度抬眸,见白无络仍用黯淡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时,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瞬,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白无络有些陌生。
    她认识的白无络,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习惯了冷眼旁观他人生死,将顺应天命当做处事原则的神一样的家伙。
    从前她曾想过,倘若她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依着白无络的性子,能对她说一句“节哀顺变”便可算得上是感天动地了,却不想,为了救她,他连舍弃不死之身的准备都做好了……
    诚然,白无络救南卡是有条件在先的,可用血仙虫来换和她在一起……
    他的算术得是有多差,才会想出这么一笔亏到姥姥家的交易。
    “血仙虫不像虫草或是雪莲之类的东西,运气好的保不齐上山挖一挖就能挖到几颗,运气不好的也只需花点钱就可买到……”
    南卡低下头,不自然的抿了抿唇,“那么难找又那么挑食的虫子,好不容易在你身体里长成了成虫,让你拥有了不死之身,可如今,你却想用它去换一个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的人……若是司卓先生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么糟蹋血仙虫,他老人家应该会哭的吧。”
    像只在岸边搁浅,仍垂死挣扎的鱼,倏然间,白无络伸手将南卡揽入怀中,南卡吃了一惊刚想推开他,便听他用虚弱至极的语气缓缓说道。
    “可是,怎么办呢?逼出血仙虫的进程,是不能中途暂停的,我已服了整半年的药,再有一月,便能将血仙虫给你了,你若不要,这虫子便成了一条废虫,而我就会白白失去不死之身……南卡,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察觉到怀里的人蓦然一僵,白无络脸上浮出了复杂的笑意。
    “一年前,我将有着百毒不侵体质的白七带了回来并教他配毒,他有极高的配毒天赋,没过多久,便按我的要求配出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种能在我的血液中产生毒素却不会致命的药,每隔一月,我便会服下此药,时日一长,以为我的身体已不再适合寄居的血仙虫,就会从我体内逃出来。”
    此时此刻白无络彻底慌了,他已不知该拿什么去动摇连血仙虫都不肯要的南卡,于是,从前那些他不愿也不屑说的,听上去像是在博同情博感动的话,都一股脑的被他说了出来。
    “那药虽不会致命,但服下之后,四肢百骸就会如烈火炙烤般疼痛难忍,起初,不到半个时辰,这痛感便会消失了,可时日渐长之后,我若不喝下缓解的汤药,便会一连痛上好几日。痛得严重的那几次,即便喝下汤药,仍是虚弱到无法下床……不过你不必担心,白七会配毒,自然也会制解药,只要我服下解药,再调理一阵子,我的血仍可以用来喂养血仙虫。”
    高傲如白无络,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着被人怜悯,卑劣也好,无耻也罢,只要南卡能点头和他在一起,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了。
    怀着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想法,说出了这番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之后,他屏息静待着南卡的“宣判”。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划破了室内冗长的死寂,白无络心下一惊,似镀了一层月光般的冷清凤眸缓缓睁开。
    ……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路过膳房,见女奴们正在炒酿酒用的青稞,于是就偷偷进去抓了一把想尝尝味道,刚炒好的青稞一抓进手里,就烫得我直流眼泪,当时御医还没到,你就被家奴请了过来,你一面数落我,说我脑袋被牛踢了才会做出这种傻事,一面往我的掌心呼气。你说你会巫术,只要你这么吹一吹,很快,我的痛就会转移到你身上去了,可这一回你疼的部位有些多,我也不知该往哪儿吹气才好……”
    令白无络始料未及的是,南卡并未说出诸如“又不是我问你要的血仙虫,你没了不死之身,痛的死去活来关我什么事”之类的话,而是垂首往他掌心吹了一口气,随后便反手拥住了他。
    “那个时候,你一定很疼吧……也不知现在这么做,还来不来得及将你的痛转移到我身上。”
    这些柔软的话语,让白无络有种他怀里抱的不是南卡,而是一团浮在梦境光影里的尘埃的错觉。他双手不自觉颤抖着,却没有忘了将南卡拥得更紧,生怕某个地方突然刮起一阵风,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南卡将脑袋埋在白无络胸口,白无络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听得出她说话时语气有些哽咽。
    “你是我的无价之宝,拿什么去换都不过分,所以南卡,和我在一起,让我护你一世无忧好么?”
    白无络扯了扯唇角,用近乎恳求的语气缓缓说道。
    静默了半晌后,南卡终于抬起了头,用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向白无络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怔忡,旋即抬手捂住了眼睛,颤声道:“我会重写信函,打消将迦罗送离日光城的念头,至于血仙虫的事……你能容我考虑几日么?”
    南卡说会考虑几日的结果是,她于当日重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函,经由白七转交到了锁儿手上,而没过几日,她下诏将迦罗贬至雅如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日光城。
    随迦罗一同前往雅如的,除了南卡的心腹校尉赤烈之外还有两万兵马,这两万兵马,明面上是由赤烈奉命带往雅如的增添的禁军,可实际上却是南卡专门派过去保护迦罗的。
    是谁说的来着,真假掺半的谎言往往更能叫人信服,一如当日的南卡,因白无络而感动是真的,说会考虑血仙虫的事却是假的。
    当然,在对着会读心的白无络说谎之前,南卡已做好了被他拆穿的准备。她一开始的计划是,让白无络放松警惕,不再读她的心,然后伺机溜出白府,前往兵营找赤烈帮她送信。
    只是她的谎撒得并不顺利,在她使劲憋红了眼眶之后,才想起平日里,掉泪次数少得可怜的自己,因着白无络而感动的想哭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理。所以即便她急中生智抬手捂住了眼睛,避免了与白无络对视,但当时的她已对骗过白无络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后来,南卡没有想到的,她露出的破绽落在白无络眼里,却成了她终于想要放弃迦罗的证明。
    在南卡重写信函之时,为了让南卡完全信任他,白无络竟直接退出了卧房,过后,也是当着她的面将信交到了白七手里。而且似是怕她还不放心,在白七外出送信的期间,他一直就坐在她近旁的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
    满心期待落空的感觉,南卡再清楚不过了,因此,在这个十九岁生辰的清晨,她深深的为骗了白无络而感到愧疚,可纵是如此,她也没有因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从小到大,南卡已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件,她该做的而非她想做的事,所以在剩下的这九年里,她打算做些她想做而不该做的事,好让自己短暂又好笑的人生,变得稍微有点意义。而在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之后,除了保护迦罗,让他好好活下去之外,她心下已不剩别的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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