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坠入凡间一滴泪

小说:始觉今朝  作者:那坡里黄绿
    
    风弦在茫茫沙野中奔走,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只感觉浑身无力,口干欲裂。
    不过总算离开了人群。
    昆仑镜的方位,梦幽夜之前还有感应,此刻不知为什么竟断了线索。
    找到了昆仑镜方能找到师父和司涧,这是现在支持她继续往前的唯一信念。
    在这茫茫无尽的沙海中,风弦除了能看到自己走过留下的脚印,便再无一物。
    然而,那脚印亦迅速在疾风中被吹得无影无踪。
    太阳的方位已经过了正午,她感觉自己要再找不到水源和昆仑镜,恐是会晕倒在这片茫茫沙野中。
    所幸,远远传来一队驼铃声。
    她朝着驼铃的方向走。遥遥可见一巨型华盖里坐着一位男子,看样子像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风弦原本以为见到驼队就有了希望,却不知自己已经强自支持了很久,到得这最后的一刻,她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所幸,她绛紫色的衣服在沙漠里很是显眼。
    华盖里的男子瞧见她晃悠悠的身子,飞身而起,随手扶起了她。
    男子取了自己的水壶,给她灌水。
    令男子无奈的是,她已经没有饮水的能力。
    男子似乎有所犹豫,在思索片刻之后,俯身下来,用自己湿漉漉的唇,贴上了风弦的唇。
    出于救人之本能,男子来来回回不断地给风弦喂水,同一个动作不知做了多少回,直到风弦微微睁开眼睑。
    她醒来,幽幽弱弱的目光正触到即将俯身下来的眸子。
    那眸子深处蕴着一个湖,仿佛要滴出水来。
    然而,却是无尽的深,无尽的忧愁。
    世间有目忧郁若此,风弦不由得怔怔愣住。
    而即将俯身下来的那双眸子,亦静定地凝着她,好似在辨识一位极熟识的人。
    有那么一分钟,他们就那么对望着。
    面对他的凝望,风弦心里莫名地生起悲哀,一种说不出的无尽的缠绵哀戚自心底潮涌而来。
    男子依旧没回过神来,似忧思困惑,又深情专注,仿佛有某种东西远远地把现实分离开来。
    风弦伸手把他推开,他便恍惚回到了人世。
    “你不是大月国人。怎会一个人在这大野外?这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男子扶起风弦。
    令风弦感到意外的是,男子虽身材瘦弱,却是声音如洪钟,刚健中自带一种平和。人明明近在眼前,声音却仿若遥遥而来,清扬地萦绕风弦耳畔。
    “我与亲人失去了联系。”
    “你还有亲人?我以为你就一个人。”
    在他平静的目光下,风弦只感觉婷婷立着的自己倍感零落,不由得低了头。
    风弦回味着他这几句话,不知是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还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
    总之从他这寥寥数语中,风弦无端地感到一种落寞,禁不住心里恍惚。
    “这个地方除了被诅咒的流浪者,不会有人来。”
    “我的确是流浪而来。但是我还有师父……”
    男子仿佛没在听她说话,回头望了望天空,一轮猩红的太阳悬在沙丘与地平线交接的地方,晕满黄橙红紫的天际线与沙海融为一体。
    “太阳马上就要落了。你先跟我们到前面的绿洲落脚,然后再去寻你师父。”
    男子口吻虽平静,却坚定。
    风弦想,这么无边无垠的沙海,要靠自己走出去,定是不能,只好点点头。
    驼队在男子的命令下,又重新开始启程。
    那苍茫逶迤而去的茫茫沙丘,一层层荡开去。
    果然,在日头没下去之前,远远地出现了零星点缀于黄沙间的绿色植被,那植被形如悬针,一团一团生长,直挺挺立在风中。
    不知怎地,风弦对这种针状植被好似一见如故,她人在骆驼上,头却止不住地回望那微风中摇曳的小草。
    称其为小草,其实它很高大,其高一丈有余,人入草丛,连影儿都没有。
    但奇怪的是,它虽那么高大地遍地生长,其簇簇而拥的黄绿色,在漫漫黄沙间,却给人无尽苍凉的感觉。
    风弦抬起头,男子也正望向她。
    此刻他的目光已然恢复正常,若秋水横波,显得清冷异常,道:“这是沙漠中特有的植被,名芨芨草。”
    “芨芨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姑娘见过这种草?”
    “好像见过……”
    风弦印象中这植被并不陌生,但是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姑娘以前来过沙漠?”
    “没有。这是第一回……”
    “但是这种草只生长于沙漠中。”
    “那恐是我记忆有误……”
    然而,尽管如此,见那苍黄的身影于朔风中立着,风弦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而那枯黄野草好似有灵性一般,亦在风弦驻足间零零摇动。
    “这芨芨草生长于沙漠,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芨芨草乃沙漠中的生命之草。凡是有芨芨草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水源。老百姓寻芨芨草而打井取水。”
    风弦没敢告诉男子她在寻找水源,只心里暗暗记下此处地形。
    没走多远,竟真的出现了一大片沼泽和一个莹蓝的湖。
    湖边的芨芨草,泛着油绿,一洗枯黄苍凉意味。
    见到眼前的景象,风弦一时忘了身边还有人,仿佛自己又回到十三岁以前,那与天与地相守相知的日子,忍不住开口大笑,猛然间深深拥向那望不到尽头的芨芨草。
    她迈开步子,在湖边撒腿跑起来,像她小时候那样,山高,天蓝,风轻,她可以尽情无拘无束地奔跑。
    男子见她一反斯文常态,着实一惊。
    遥遥看着她这样疯癫,嘴角亦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这做王的人,平时生活拘谨,这会儿,身旁没有侍卫,倒是很可以放松一下。
    不一会儿,也追至风弦身旁,两人双双立在深静的湖畔。
    “这便是昆仑湖。又名弱水。”男子平和轻缓的声音浸在湖水清冽的潮润味里,灌入了风弦的耳朵。
    男子的身影和风弦的身影在深蓝湖光中幽幽跃动着,清晰而杳渺,视野尽头,雪山皑皑,皎洁如练,倾倒在湖波间。
    世间有水若此,不禁令人心醉,仿佛此刻望过来的这双眼睛。
    “我以为弱水乃一条绵绵无尽的河,想不到竟是一方静静的湖。”
    “弱水是河是湖,无人知晓,不过这里的人都奉其为圣水。”
    “圣水?”
    “嗯,听说此水深不可测,无源无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荒所有的水均发源于此。”
    见风弦依旧凝视着湖面,男子继续道:“关于昆仑湖,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风弦听到“传说”两个字,不由得心里一颤。眼前一泻千倾的深静,如此让人陶醉,这样的美,当得起“传说”两个字。
    “莫非是关于神的?”
    男子与风弦对望一眼,笑起来。恢复平静后,深沉的眸子望向湖面,淡淡道:“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么是关于爱情的?”
    听风弦此言,男子极惊诧,猛然间抬起头来,仿佛想从风弦身上探究什么似的望了过来。
    风弦被盯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究竟……究竟是怎样的传说?”
    “你知道?”
    风弦忙遥头。
    “这是一位女神滴落凡间的一滴泪珠。”男子的口吻虽极淡然,却是遮掩不住那语气里的绵绵情意与深深敬意。仿佛这对于他,是人生极重要极可宝贵称道的。
    风弦自从见识了缥缈峰众神仙的真正面目后,便对那远离人世的一切皆持怀疑态度。殊不知,神与仙并不同,仙可修可成,神并非如此。脱口道:“你信?”
    男子仿佛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眼神凄惶迷离,转而深深望着风弦。
    这眼神风弦记得,便是那使人望一眼便无法忘却的忧郁。
    她只触到一瞬,便忙把视线移向深深的湖面。
    男子仿佛比她还敏感,亦把目光移开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会儿,两人都深深凝着眼前这一方净水,不再言语。
    湖面洒上了金光,碎碎的光随着波光闪烁。
    太阳最后的余热,晕着那凄美的红润隐没在湖畔尽头。
    湖风幽幽吹来,丝丝凉意掠过心头脚底,风弦不禁抱紧身子。
    男子把身上的大氅悄悄批在风弦身上,风弦忽觉暖意融来,方从眼前凄美迷离的夕景中回过神来。
    “我们走吧。”
    风弦不知,此湖便是三万年前她一场春梦,为身边男子而流下的泪。彼时,大荒正直大旱,天帝竟然下令把泪珠蓄在这万仞昆仑之西南隅,日夜为大荒守护。
    风弦若知晓,数万年前她曾爱过眼前这人,便不会奇怪,男子今日之种种奇怪行径,他或许第一直觉便认出了她。
    但是,她自己是忘了,爱得那么深,也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三万年的时间,前尘往事虽已渺若云烟,可当她第二次来到,却依然会为眼前这双眼睛而着迷。
    或许她还处于年少不识愁滋味的年龄,抑或她还涉世未深,总之,凝望着这双眼睛,自己就会突然变得难言,突然被那眼神背后的深深神秘吸引。
    当初,她含悲而去,是万万没有想过会有第二次的。
    风弦尾随男子顺湖边返还,还没回到和亲的队伍中,一名名计蒙的侍卫急急而来,拱手向男子道:“王,大言国的大军已攻破苍梧国,苍梧国国君流亡在外。此刻大言国大军正在向月城进发。我们的和亲计划恐是要失败了……”
    男子一听,剑眉微紧,下令道:“连夜赶回月城。立即让离朱查明大言国军行进路线,时刻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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