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炊烟冉冉天地囧

小说:始觉今朝  作者:那坡里黄绿
    
    这肋骨骨折其实主要是靠养,风弦只能每日给他换换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弄点吃的。
    风弦小时候是会做饭的。记得在梨花庄,一见到厨娘领着几个小丫头子在落满阳光的院子里捡菜,旁边的猫儿狗儿边挠痒痒边打架,她便觉得世上人家能有这样的风景真是好,人世也因此而特别地让人眷念。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先跟在厨娘后头凑热闹学会的几道菜,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
    白及君躺在地上,眼看太阳已斜过半山,出去觅食的鸟儿也已归巢,遂拿眼睛望风弦,望了又望,欲言又止的模样全落在风弦视线里。
    最初,风弦只当若无其视,可是感觉到他看的次数多了不免心里负疚。
    她向来不喜与人交往,说话亦不带半点委婉,不自觉便直直道:“说,什么事?”
    “有什么好吃的,给点?”白及君脸上赔着笑。
    “咱们不是刚刚吃过乌泡儿?”
    这高山大泽,也不长树,一望无垠的平坦大地,一方潭水一方低矮植被,参差错落,一直铺到天尽头。这种叫泡儿的浆果,风弦还是小时候在梨花城那废弃的城墙间玩耍时摘了吃过,此刻方能认出来。其红色、白色、紫色不等,红的叫红泡儿,白的叫白泡儿,紫的叫乌泡儿,吃起来比草莓口感好很多,酸甜合宜,带着山野味。
    见白及君默不作声,风弦想,虽然那些野果子很难采,她花了好几个时辰采回来才够他吃一顿,自己也还得省着吃。但也不能这样虐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又道:“你不够啊,不够再给你来点?”
    风弦正欲打开包着浆果的野瓜叶子,白及君却道:“咱们已经吃了七天野果了。可不可以……来点荤的……改善一下?”
    小时候在梨花城,百姓的庄稼地里种满各种瓜,南瓜、冬瓜、菜瓜,瓜叶层层叠叠,风弦和小伙伴们便是采瓜叶包那极易出水的泡儿吃。
    如今,这沼泽地里只能采野瓜叶子加以利用,不过不是家种的那般大,时不时漏出的果汁水还是把风弦的裙衫染得红一块紫一块的。
    “要吃荤的……”这可难为风弦了。
    她小时学过的菜也都是素菜,并不曾学过做肉。
    风弦举目向这大泽望去,肉类好像倒是不少,野鸭、天鹅、白鹭、鱼,可是前三种都那么好看,几乎成了这几天她眼中唯一的风景,如何舍得吃到嘴巴里去?
    可是白及君的肚子雷鸣一般轰响起来,让风弦真的是耳不忍直闻……
    看来他这比常人大一号的体型,消耗也是比常人要大一倍,天天给他吃浆果,的确有虐待的嫌疑。
    “吃鱼?”
    “好哇!”白及君一听高兴得不得了,本来已经饿得蔫蔫的人,眼睛放着金光,满心期待望着风弦。
    这高山大泽,都是草类,风弦是倒腾了好久,才找来一根刺藤的枯枝,准备抓鱼。
    说来可奇怪,这似水流年潭中的鱼真是肥美,风弦站在岸上观望,只见它们成群结队飘移而过。
    风弦见一条鲈鱼游了过来,忙准备下手,不料躺着的白及君甚至比她还激动,道:“我来……”
    他说着,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这躺着的身子,这时候要是动一下,整个肋骨哪里还有复原的可能。
    风弦见状,立马横了他一眼。
    “你不想不活了?”
    “你不会……我来……”
    “我会……”
    “听我话,我来……”
    风弦不等他说第三遍,一叉子叉将下去,却是一叉一个空。而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扑去。
    白及君见状,忙伸手抓住她,却是用力过了一点,一把把她拉倒在自己身旁。
    落下去的时候,风弦眼看自己又要摔在他已经折了的肋骨上,惊恐之中想要挣脱他的手,想不到他虽然受伤,另外一只手却是极有力,生生用手臂给自己又垫了一回背……
    风弦感觉身子被人锁着,忙使劲推了一把那只锁着自己的手,却是听到白及君极痛苦地啊吁一声。
    看到他脸上扭曲的痛苦表情,风弦也觉自己刚刚那一推着实用力了一点,慌忙中又去查看他的肋骨,急急问道:“是不是被我碰到了伤口?让我看看……”
    白及君见风弦一脸着急样,忙把手摊开,让她查看。却是眼睛直直望着风弦。这些天,风弦的身影移动到哪里,他的眼睛便跟到哪里,仿佛这大泽里除了她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看。
    有好几次,风弦出去采乌泡儿,回来得晚了,他便一直扭着脖子,痴痴望着她出去的方向,直到见到她回来,方高兴得跟小孩似的,却又忍不住着急道:“顺利吧?”
    这些天,光是那“顺利”两个字,风弦就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
    “干嘛……干嘛这样看着我?”
    “看着你,伤口就不疼了……”
    “哦?我还有这功效?”
    “我也很奇怪……尤其看着你的手腕,我就觉得很入画……”
    风弦原本以为玩笑开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却这样说,一时看着他,也不知他到底是存心取笑自己还是真的是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问道:“你取笑我?”
    白及君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意识到风弦在问他。
    而风弦这人向来也怪,对待很多事情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就仿佛刚才这一问,她只是想弄清楚他的本意,却并不是因此恼怒或羞怯。
    只听白及君仿佛说梦话似的道:“我不是取笑,我这是赞美……”
    自个儿说得乐呵起来。
    风弦这回却听不出他到底是何意,但由于她在缥缈峰受尽嘲讽无数,已经有很强大的免疫力。
    于是拿出她那从来把别人的言语视若空气,根本不在乎的神经病本质,又随口问道:“你还取笑我?”
    白及君一听却着急起来。
    自上次昆仑湖被她抱过一回,便难以忘怀,一直期盼着能再见到她。他这从小在沙漠中长大的,哪里感受过那样的温存与真诚。
    此刻既已得见,欣喜之情无以言表,一直望着她,怎么也不舍得把眼睛移开。
    且这些天见她精心照拂自己,虽不怎么爱搭理人,却是极真诚大方,毫不扭捏遮掩,完全没有别的女孩子那些小脾气。
    白及君是画惯了模特的人,阅女无数,常遇到很好看的女孩子,想要入画,却是见她们极度扭捏作态,一时画的兴致全没了。
    如今突然遇到风弦这不跟他急的,还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真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饶是这些天肋骨疼得锥心,无法言笑,他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欢喜,总一脸欣欣然看着她。
    这一会儿疼,一会儿笑,笑出来的样子难保不时会变味。见风弦这样两问自己,想风弦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十分哭笑不得,道:“得见姑娘,欣喜难已,又如何会取笑?”
    风弦原本以为他还在取笑自己,却见他形容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样分外黯然,仿佛真的是自己会错了意,忙低头替他查看伤口。
    刚刚的确是自己用力过猛,这肋骨最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再次错位。
    风弦怕他再跟自己抢抓鱼,再次伤到骨头,便绕到水潭的对岸去抓鱼。
    这回风弦也得了经验,这抓鱼出手一定要快,不能犹豫,再者用力也不必过大,只要能叉住鱼便行。
    不一会儿,她按照自己的试验,真的抓到了不少鱼。
    白及君见她这抓鱼的阵势,简直吓死人。在这一头提心吊胆望着,却又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出声,分散她的注意力,把她惊得掉进潭水中去。
    若她再次掉进这似水流年潭,以他现在的状况,他是再也没有救她的能力,但是如果风弦真的掉进这似水流年潭,他自己也决计不活,跟着她跳下去。
    所以,这抓鱼的场面是,风弦自己抓得很开心很过瘾,白及君则是隔岸观望,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直到见到风弦提着鱼回来,白及君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脸上庆幸着,仿佛白捡回了一条命。
    风弦捡了些枯草败叶便把鱼烧起来。
    见鱼烧起来,白及君拍着地板道:“坐下歇会儿……”
    “我又不累……”
    “坐下跟我说会儿话……”
    “说什么?”风弦此刻心中所想乃怎么样把鱼做得不那么难吃,这是她第一次做鱼,哪里顾得及眼前这人一脸的温柔与笑意。
    “鱼要慢慢小火烤出来才好吃。你坐下歇会儿,我们说会儿话……”
    风弦知道他不过是要自己歇一会儿别累着,为了不再让他唠里唠叨的,遂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半躺下来。
    白及君见风弦终于坐下来了,还是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种咫尺的真实感方使他从刚才的提心吊胆里回转过来,炯炯青眸映着融融火光,一时无端地望着她。
    炊烟冉冉,却是一点风都没有,那直直而上的青烟,把整个大泽的天和地映衬得更加苍渺辽远。
    风弦半躺着,边等待鱼烧,边观赏无限延展而去的水泽。在这无垠的土地上,她和他犹如漂浮其上的一粒尘埃。虽然,她现在已不似两年前那般善感了,不过想到这一层,心底还是袭来阵阵悲凉之感。
    为了缓和心中这份难言的情感,她爬起来,搅动一下柴火。
    待得鱼递到白及君手里,风弦巴巴望着他,希望他能给个反馈信息。
    这是她第一次烧鱼,也不知这样烧出来到底还是不是鱼的味道。
    白及君却不紧不慢吃着,吃得很仔细,一言不发。
    风弦忍不住便想亲自尝一口到底是什么味道,方拿起,他却像对孩子说话一般道:“这个鱼刺多,你不会吃,我帮你弄。”说着竟真的动起手来。
    风弦曾见识过他喊疼喊饿稚气的样子。风弦想,此刻他必定是以己度人,竟也把自己看成孩子,遂大大方方道:“不用,我会……”
    风弦虽则这么说,却也怕鱼刺卡到喉咙,不好剔除。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那一口下去,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鱼……
    见风弦胀红了脸,嘴巴半张着不动。白及君以为是鱼刺扎到了嘴巴,急急道:“扎着了?过来我看看……”
    风弦含着食物不好说话,只得摇头,却是眼泪水都要蹦出来。
    “过来我看看……”白及君说着,竟是身子挣扎着要起来。
    若是别人做这么难吃,风弦准会逼迫自己咽下去,自己做的,她实在难以忍受,便卡了出来。
    白及君见风弦吐出来了,却仿佛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继续一丝不苟地吃着,就因为他这一丝不苟,风弦还以为味道不错……
    风弦觉得许是他不好意思驳了自己的好意,强忍着吃,便主动道:“要不不吃了,这个味道实在有点怪,难以下咽……”
    “我能吃。你吃不下把你的给我,你吃乌泡儿。”
    这句话倒像小时候自己吃饭不认真,总吃到一半便耍赖干别的事情去,父亲把她吃剩的拔在自己碗里吃了。
    这倒让风弦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在似水流年潭中泡坏了。
    见白及君已经拾起自己只咬了一口便扔下的那条鱼,且吃得那么专注,仿佛小孩子玩玩具一般忘我,便不再说话,坐在一旁边吃乌泡儿边看他。
    他利利索索吃完,吃得一丝肉都不剩,地上摆满干净的鱼骨头,竟每一条鱼都是一付从头至尾完整无缺的鱼骨架子。
    风弦从来没见过那么会吃鱼的人,顿时惊愕。不过看他瞧自己那专注的样子,许是看什么都这么专注,大概都已经把万事万物的结构摸索透了。
    风弦把鱼骨头埋进土里,这可是植被上好的肥料。
    他看着这一切,又缓缓望向夕阳,夕阳的落辉正照着整个大泽,把他的影子映照得黝黑黝黑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以后做鱼,要把内脏去掉……”
    这个时候,他方给出第一个建议。
    “内脏?”
    见风弦不明白,白及君突然仰天大笑,自言自语道:“把鱼的内脏烤给我吃了,自己还弄个不明白,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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