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圣祖转世

    
    幽神尊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变得极为复杂，既有欢欣喜悦，也有恐惧哀伤，还有焦虑紧张。
    她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令人莫名其妙的字：“你？”
    站在她对面的那个少年，原本双目呆滞无神，此刻已经渐渐恢复了清醒，望着她温和笑道：“是我。”
    尽管有所预感，幽神尊此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对面这人的脸庞仍旧是卢奕的模样，可是从陌生双眼中射出的目光却让她感到熟悉无比，这是万余年之前让她无比眷恋的目光！
    陈年旧事一齐涌上心头，幽神尊竟后退了半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卢奕则转向璮神尊，目光幽深，淡淡道：“璮，这些年你还好么？你母亲的旧疾如何了？”
    璮神尊大皱眉头，这口气怎么如此熟悉？申世珩当年对他和母亲很是关心，连他母亲的微小旧疾都一清二楚。
    他急忙四下里寻找宫凝的身影却无果，只得问幽神尊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知道我母亲的私事？”
    幽神尊低低叹息一声：“那一缕最后的人魂就藏在这个叫做卢奕的人体内，大概沉睡了多年，而没有在天地间游荡，所以一直未曾被我寻获。如今三魂七魄齐聚，他……回来了。”
    璮神尊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再次把卢奕上下打量一番，只觉眼前这个小子虽然是虚境圆满，可也不具备与自己一战之力。
    他有心想要痛下杀手，却十分顾忌身边的幽神尊。刚才与她一战，双方相持不下，自己丝毫讨不了任何好处。
    当年的幽虽然杀过申世珩，却不知道过了万余年是不是心性转变。
    他挑了挑眉毛，冷哼一声，化作一道白光拂袖而去。“我不信这人是老师转世！”
    霁月洞外的众多神人妖魔听说圣祖转世，全都惊讶不已，不少人纷纷犹豫：“我们怎么办？去还是留？”
    有一个妖魔匆匆跑到阮黎平耳边低语：“摩崖山外围大部队已经完成列阵！”
    阮黎平兴奋击掌：“好！”
    转头对周围众妖魔道：“给我好好把洞口继续围住，谁敢退我撕了他！圣祖复生也好，转世也罢，只不过一个区区虚境，最多虚境圆满，决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手下人听了，略有不安：“可是那幽神尊……”
    阮黎平笑道：“当年就是她杀了圣祖，如今圣祖转世，恐怕第一个要复仇的便是她。说不定不需要我们出手，此二人便会鹬蚌相争。”
    徐诗然率领自己和封少丞的部下缩小包围圈，紧紧围住霁月洞口，不让阮黎平手下的妖魔进入。
    肖沅、易澜、安尧、安小筝匆匆赶来，与她一起进入洞内，问道：“阿奕，你有没有事？”
    秃公咳嗽一声，沉下脸道：“他现在是圣祖转世身。”
    徐诗然一惊，狐疑地打量卢奕。
    卢奕微微一笑，对秃公道：“阿玺，不必如此。我其实只是多了万余年前的记忆，至于卢奕的这部分记忆也还是在的，所以他们可以仍旧把我当成阿奕或者卢师弟。”
    封少丞缓缓后退，直退到霁月洞边缘，看了看远处天边，那是璮神尊消失的方向，又回过头看了看卢奕，有些举棋不定。
    卢奕看着他道：“十三，你要去哪儿？”
    封少丞听他叫自己“十三”，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温暖，但是刚才迷雾之中宫凝杀死圣祖肉身的一幕深刻烙印在他脑海中无法抹除，让他现在根本无法面对这个圣祖转世身。
    雕枭眯缝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刺心扉。“封十三，你父亲下令击杀圣祖，你是否要与他站在一起？”
    封少丞额头冷汗直流。
    卢奕轻声道：“我和璮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封少丞脸色忽明忽暗，目光闪烁。
    肖沅忽然叫了一声：“十三，你可以不与我们站在一起，也可以不与你父亲站在一起。”
    封少丞停顿片刻，猛地一咬牙，对手下众部将道：“走！”
    随即分开众人往外走去，阮黎平想了想，命令所有妖魔让开一条路，任凭他和手下人离开。
    徐诗然担忧地看了一眼阮黎平，原本她带来的人就不多，封少丞一走，她更是独木难支。
    最让她不放心的是，有神人前来禀告，摩崖山外围聚集了二十万妖魔，似乎列了一个极大的阵势，暂时看不清楚情形。若那些都是元尊洞天的人，那么恐怕霁月洞内诸人要想全身而退很是困难。“派人盯着外围那些妖魔，一有动向立即向我禀报。”
    ****
    霁月洞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幽神尊身上。
    此时此刻她成了最大的变数，一举一动关系到双方的生死存亡。
    幽神尊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卢奕，直直地盯着他约有数息时间，旋即转身，迈步向洞穴深处走去，每一步走出，洞中迷雾便更深一层，没多久便伸手不可见人。
    迷雾中传来幽神尊的话语：“我们谈谈。”没有问询或者商量，直接是命令。
    卢奕抬脚走入迷雾之中。
    秃公一颗心骤然提起，一把抓住卢奕的手臂：“别去！”
    卢奕温和一笑，转头朝幽神尊消失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又回头，这一次站在身后的是陶云堇，她作为一个神魂，正站在卢奕这个躯体的灵台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阿奕与她相对而立，二人都是沉默不语。
    陶云堇看着眼前这个人熟悉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申世珩果真回来了，却不是预想的那样回来，而是转世在阿奕身上。她不知道该为此欣喜还是失望。
    顿了顿，她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问道：“幽会再次对你不利吗？你……好不容易转世，要小心！”
    对面的人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离去，直到走入迷雾中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迷雾越来越淡，前方出现一抹水面反光，低头一看，竟是走到了奈何湖上。
    月色下的奈何湖洒满星光，水面下有一重重灰蒙蒙的影子在朝湖面上的二人张望。
    尽管时有微风，湖面却非常平静，不起波澜。
    抬头眺望，西城门的火光似乎伸手可及，但是来自城头的巡逻走夜、换岗走步等各种嘈杂喧嚣统统被隔绝在湖面之外。
    远处湖心站着幽神尊，低头看着水面中的什么。
    卢奕走过去，往湖水中看，见到了一张模糊的脸。
    说模糊，是因为那张脸乃是一张魂魄的脸，上面有一层灰蒙蒙。但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一眼便可认出，那是申世珩。
    因为低头，长长的头发从幽神尊的两颊散落下来，让她显得略有些惆怅，她看向水中人的眼神有留恋、深切和依依不舍，是分别后的恋人的神情。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她体内响起，语气极为不耐烦：“我实在受不了，你要看自己看吧。”
    随后一个老妪的身影从长发落地的幽神尊体内走出，拄着木棒咄咄咄走到十几步开外，盘腿坐在湖面上。
    卢奕扭头看了看婆婆，又看看幽神尊，不知道该对谁说话才好。
    婆婆斜睨他一眼，不屑道：“不是我叫你来的。”
    卢奕点头，把头转向年轻的幽神尊，正要开口，却听对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把我唯一的念想也给掐断了。”
    幽神尊抬起头，眼角滑落一颗泪珠：“六千年前，我寻齐了七魄，拼凑出半个你来，藏在幽冥深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那不是你，可是陪伴我六千年，让我能够捱得过如此漫长时光的人是他，不是你。如今你回来了，他却不在了。
    你一回来，你便又不属于我了。你会去寻你的灵儿，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去做你要做的事。你不会呆在幽冥深处，陪伴我下一个六千年。”
    咚，泪珠滴落在水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荡开一圈小小的涟漪。随着涟漪向外扩散，波峰波谷之间的高低落差越来越大，间距越来越大，涟漪向外荡漾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渐渐形成波浪，并呈越来越汹涌之势。
    这面湖就是幽神尊的心境之湖，刚来时她心平如镜，现在风力加大，吹得湖水泛起滚滚波涛。
    她哀怨地瞪着卢奕，仿佛要看穿他肉身直达魂魄：“珩，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做什么？杀我？恨我？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你所爱的灵儿，只有你所恨的我！
    当初我做的事，我承认！我错！可我不会跪下来乞求你的原谅。这万余年来我付出的煎熬和漫长折磨，一点也不比当初刺你的一剑更轻松。若不是有他陪着我，我早已心如死灰。
    可你现在回来，却夺走了我唯一的安慰，你是想要向我复仇对吗？那么你已经做到了！你杀死他，等于杀死我！”
    湖面刮起飓风，吹得幽神尊长发在空中飞舞，犹如无数只手掌翻飞。水面涌起高达数丈的水浪，在脚下如山丘般涌来。
    卢奕好像一叶扁舟落于大海，竭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子：“我从未想过要向你复仇，就算当初临死之前那一刻，我也没有恨过你。”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万余年我对自己的惩戒早就够了，我不想要你的原谅，我只想要他，那个陪我六千年的他！”
    湖面卷起滔天大浪，高高耸立在头顶，朝卢奕盖下。
    远处盘坐不动的婆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蠢小子，我要是你呀，就——”
    大浪底下的卢奕眼看要被拍翻，体内灵气涌出，阴阳演化，从肉身到三魂七魄统统化身成为申世珩的模样。
    他站在巨浪下，眼看着浪头就要扑打下来，却听哗啦一声响，水花从四下里掉落，浪涛消失，水面恢复平静，只余微波荡漾。
    婆婆微微一笑：“还不是很蠢嘛。”
    幽神尊长发落下，凌乱地拖于身后，脚步趔趄地走向卢奕，眼中是失神似的迷茫：“是你吗？”
    婆婆在一旁叹气：“自然还是卢奕，不是陪你六千年的那个他。唉，真是够蠢的！”
    幽神尊看着眼前这个酷肖申世珩的人，嗫嚅道：“你到底是谁？”
    卢奕心中不忍，诚恳道：“我拥有三段记忆，第一段是申世珩，第三段是卢奕，当中一段是与你在幽冥中的六千年。”
    幽神尊闻言，双目扑簌簌流下热泪。
    卢奕用更加诚恳的口气道：“但那只是记忆。我的肉身和元神统统都是卢奕，我分得清楚我是谁，也不希望靠欺骗他人的方式来祈求自己的性命，这其中最不希望欺骗的人就是你。”
    卢奕重新变回自己的模样。
    婆婆撇一撇干瘪的嘴：“就是说嘛！”
    幽神尊的热泪凝结在眼眶里，目光渐渐冷却。“给我变回去！”
    卢奕一怔，他没想到幽神尊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好像一个玩输了的稚童，耍赖说这一局不算一定要赢回来。“这个——其实……”
    幽神尊恶狠狠地逼近他：“变回刚才的模样！我不想要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这不是那个他！”
    婆婆翻了个白眼道：“蠢的没救了！”
    卢奕讪笑道：“你要是真想找个替身，随便捏个泥人就完了嘛，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了……”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湖面再次如同沸腾的开水涌起，如高山的波涛堆砌到头顶上空高悬，其中一个浪头如一只攥紧的拳头冲出，一把掐住卢奕的脖子，把他从水面拎起，悬于十几丈处的半空。
    卢奕不反抗也不挣扎，冷冷注视脚下的女子，笑道：“虽说我如今是虚境圆满，可也并非不会死。所以说，你是打算再杀我一次吗？”
    发束颤抖，对面的人盯着卢奕，眼角的泪珠也在颤抖，可就是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