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杀道

    
    要说起来有关于刘安岳做过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笔风流账。
    大约是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刘安岳只不过是山里面的樵夫而已。
    有一天上山打柴的时候，刘安岳便遇到了一个女人。
    荒山野岭遇到了女子，刘安岳居然丝毫都没有觉得有任何的问题，居然还主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女子拒绝了他，但是随后的第二天，刘安岳上山打柴的时候，又再一次遇到了这个女子。
    这么一来二去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刘安岳也就这么和那个姑娘好上了。
    而后面嘛，也就是一出刘安岳机缘巧合遇上贵人，随后走马上任，抛妻弃子的荒唐戏码。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刘安岳就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
    刘安岳和狐妖的故事，中间的过程到底如何，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总之，那个狐妖最终也是相思成疾，因病离世了。
    而外面的小狐妖，也就是刘安岳的女儿。这位老狐狸，也就是刘安岳的丈母娘了。
    沈长安静静地听完了这一段故事，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不知道阁下打算要如何处理？”
    老狐狸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本来是想要带着他返回到山上，让他来给我女儿守坟，但现在有高人在此，恐怕是容不得我这么做了。”
    沈长安点了点头，他自然不可能看着刘安岳被抓走。说着是带上山去守坟，到了那儿，说不得就是拿去祭天了。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让他们父女二人重聚，让刘安岳将他女儿带走吧。”老狐狸静静地说道。
    沈长安微微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你的想法吗？”
    老狐狸惨笑了一声，而后说道：“道士何必隐藏自己的杀意？从你看到老身开始，你就忍不住想要出手了，不是吗？”
    沈长安默然，没有吭声。
    在发现老狐狸吃人的时候，他便已经打算直接出手了。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吃了人，便越过了沈长安的底线。
    老狐狸看着沈长安，嘿嘿笑道：“道士，你们人类可以吃动物，人类修行者可以用妖类来炼制宝物丹药，却偏生不许妖物食人……你们这么行事，难道就不亏心吗？”
    沈长安的手已经握在了枯木剑上，他缓缓拔出剑来，低声说道：“我可没有不许你们吃人……”
    沈长安的声音平淡，剑刃平稳，丝毫没有为老狐狸的话语所动摇。
    “我不在乎人和妖怪的关系，也不在乎什么道德理论。你们要吃人便去吃，吃了之后，便祈祷着不要撞在我的手里面……明白了吗？我杀你们，和任何道理都没有关系！凡食人者，杀无赦！这才是我的道理！”
    老狐狸听着沈长安的话语，心里面掀起了滔天的波浪。
    沈长安的话语简单蛮横，毫无道理可言，只是简单粗暴地将“吃人”和“必须杀死”这两件事情画了等号。
    他不去深究什么缘由，不去纠结什么因果，他只是简单地为自己的杀戮赋予了一个原因。
    这是一种很恐怖的事情，也是一种很恐怖的心境。
    沈长安，是在凭着他心中的好恶在行事的。
    老狐狸的惊讶正是来源于此，她见过许多的修行者，为了杀妖，都会找到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总是要将自己的行为粉饰为正义，他们才能够心安理得地下手。
    要杀戮，总得过了自己内心的这一关。
    可沈长安却不，他不在意杀戮的理由。
    他杀戮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看不过眼！
    这和任何的正道都扯不上关系的，沈长安走的道路，是真正的杀道！
    凭着好恶行事，听上去好像沈长安只会去斩杀恶者，可问题是……谁来定义了恶？
    答案是——他自己！
    他认为是善的事情，那么穷尽全力，他也会去维护。他认为是恶的东西，他不管任何的说辞，都必然会斩杀。
    这个青年人看上去温和自然，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走上了一条杀戮的大道之上。而此时此刻，他自己对此浑然不知不觉，又或者说，他纵然是知道了，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错误。
    如果事情能够这样正常地发展下去的话，他一直坚守本心，那么这杀道与正道也别无二致。但倘若他一步踏错，误入歧途，那么会带来的后果，绝对是超乎想象的。
    一个以自我为根基去分辨善恶的人，一旦他误入歧途，他杀人都不会有任何的罪恶感。
    感受到了这一点，老狐狸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背对着沈长安，轻声说道：“还请……给老身留个全尸。”
    “我会的。”
    沈长安收敛了枯木剑之上的锋芒，将剑气逼成一丝，打算在一瞬之间捅穿老狐狸的心脏，让她快速地死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忽而爬了起来，一下子挡在了剑锋之前。
    “沈爷，沈爷……您高抬贵手，放了她吧。”
    沈长安看着眼前的刘安岳，顿时感觉到有些奇怪。
    刘安岳早就醒来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刘安岳会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护住这个老狐狸，却有些出乎沈长安的预料。
    刘安岳此人的性格，其实是有些胆小的。遇到了危及他生命的事情，他会小心翼翼地缩着，绝不露头。
    此前刘安岳遇到了任何的危险，第一个反应，都是想要躲在沈长安的身后。他从来不敢反抗沈长安，也是因为知道了沈长安做过的事情。
    独自一个人，斩了两百多名携带军火的洋人，每次想到这种事情，刘安岳都会觉得头皮发麻。他一直感觉他身边的不是什么和善的道士，而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沈长安的要求，他一定尽量去满足，面对沈长安的不悦，他每一次都是提心吊胆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有勇气冲到沈长安的剑锋之前，拦住沈长安。
    刘安岳是十分清楚的，倘若沈长安要杀人，他根本就阻挡不住。若是惹怒了对方，一剑将他一起杀了，给天武协会报告说他和妖邪同流合污，协会屁都不会放一个的。
    可他还是站出来了，挡在了沈长安的剑锋之前。
    看到他那副模样，沈长安犹豫了片刻，剑锋微微斜开，轻声地说道：“为什么要挡住我？”
    看到沈长安移开了剑锋，刘安岳松了口气，这才连忙说道：“小的知道沈爷眼里不揉沙子，但还是恳请沈爷高抬贵手，放了她老人家一马。你看看，她都这把年纪了，已经没几年好活了，沈爷你就算是不管她，她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了。”
    沈长安瞥了一眼，老狐狸的气机已经耗尽了，确实是只有几年的时间了。倘若不是如此的话，估计也不会下山来寻找刘安岳。
    “这不是我能够放过她的理由，她杀的人太多了。”沈长安淡淡地说道。
    “砰！”
    刘安岳忽而一下子跪倒在了沈长安的面前，双目看着沈长安，慢慢地说道：“沈爷，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但终究是我害了人家，我绝对不能够坐视不理的。她杀人，也是因为迁怒于我，我……倘若道长真的要杀，那不如便将我这条烂命拿走吧！”
    “你不可能代替其他人，我不相信因果报应，更不会将生命直接划等号。”
    刘安岳没了说辞，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半晌之后，他猛地磕了一个头，咬着牙说道：“道长，沈道长……刘安岳烂命一条，拦不住你，我也没有任何的理由能够说服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天下大义，你若是真的要杀，我连阻拦你的借口都找不出……只是，只是我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刘安岳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就饶了她一命吧。”
    沈长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刘安岳，一时间心里面只觉得五味杂陈。
    分明前一秒还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刘安岳却开始向对方求情。沈长安自然看得出他是想要做什么，他想要赎罪，想要弥补他这些年的过失。虽然很晚了，但既然已经遇上，那就不可能不去理会。
    真的……要杀吗？
    心中生出了一个怀疑的念头，沈长安的剑锋，竟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沉稳。
    若是在经历闻香教事情之前，沈长安绝不会多话，在对方说完之后，他便已经斩下。
    然而，从现世返回了之后，沈长安的内心，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将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高高在上的……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
    他不是神，只是个人类而已。
    于是，沈长安的剑锋犹豫了。
    他不是因为刘安岳的求饶而犹豫，而是因为自己而犹豫。
    沈长安在怀疑，他在思考，自己那种大义凛然的样子，真的是为了天下大义？杀妖，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满足他那一点点的虚荣心？
    他的剑，开始摇晃，他的手，开始颤抖。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沈长安在现世之中学会了反思，在现世里面，认清了自己。但人的念头观念是会变的，要保持自己的内心，不是空口说说。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境界固然高深，但天下又有几多人能够做得到？大部分的人，还是得“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门被人突然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忽而冲出，一把抱住了沈长安的双脚。
    “爸爸，奶奶，我困住他了，你们快跑，快跑！”
    稚嫩的声音在沈长安的耳边响起，他低下头去，小狐妖的脸上梨花带雨，一双手还无法抱住沈长安的双腿，只是一只手一边，将沈长安的两只脚抓住。倘若沈长安走出两步，都会将这个小丫头带倒。
    沈长安看着她，忽而哂笑了一声，好似在嘲弄自己一般，而后收起了剑锋。
    他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小狐妖的脑袋，轻声说道：“算了，道士只能吃素，今天就放过你们了。”
    小狐妖微微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真的？”
    “真的。”沈长安轻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看着她，“道士吃不得荤腥，见不得血光，今日就不动手了。”
    “那，那……”小狐狸扭捏了一下，然后放开了自己的双手，小声地说道：“那我就不抓你了。”
    沈长安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那好啊，谢谢你放过我了。”
    “没，没有，你都要走了，我，我当然不会拦着你。”
    刘安岳则是立刻朝着沈长安那边磕了几个头，激动地说道：“多谢沈爷，多谢沈爷。”
    “行了！”沈长安懒散地摆了摆手，说道：“就这样吧，我在外面等你。你要是将事情处理完了，就赶紧出来好了。”
    沈长安说罢，兴意阑珊地走出了房间，还顺手将门给关上，留给这一家人一些时间。
    老狐狸则是看着沈长安离去的方向，眼神之中充满了困惑之色。
    “堂堂杀道之人，居然，居然会反省自身？居然，对于自己的杀戮，充满了犹豫？这，这怎么可能？”
    老狐狸先是惊讶于沈长安的杀道，随后，更是惊讶于沈长安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属于自己的杀道。
    他好像对于杀的感悟，并没有像她所想的一样，有着这么严重的杀机。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对方分明是天生的杀手，天生的杀星，只要他愿意，他随时能够步入杀道之中，随后，他的修为和实力，都会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提升。
    但是，到了现在，对方却能够这般轻易地放弃了所谓的杀道，这让老狐狸感觉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他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保持杀心，却不堕入到杀道之中，这等心性的修为，简直是世所罕见。不，根本就是绝无仅有，天下间难以看到的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