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鸣说到这里,见刺刺双目微红,好像哭过,少许收敛表情:“家里怎么样?这么跑出来——你那两个弟弟能行么?”
“他们都那么大了。”刺刺垂头。
“自己都是个小姑娘。”沈凤鸣叹了口气,“遇了这样的事,换谁都受不住。万幸你没受伤,不然……”
他稍稍顿了一顿:“刺刺,我知道你现在怕人提到这个,我就想说一句,你娘的事,君黎心里只怕比谁都难过,他避不肯见人,有一多半定是为此。我晓得要你全然不怪他自是不可能,可你既然来了,定是多少愿意……愿意与他说句话了。要是哪天见了面,你想说什么就说,过得去过不去,都没什么不对,但只——别拿他当仇人,好么?”
刺刺还没来得及说话,秋葵已道:“刺刺来不就是想与他当面说个明白?你说你要派人去找他——找了没有?”
“我说了忙完这几天派人去找。”沈凤鸣道,“快了。你别急。”
“沈大哥,”刺刺道,“我听说,君黎哥先前受伤也很重,你怎么确定他没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沈凤鸣看了秋葵一眼,才喟然道,“也不是真有什么消息,最早当然是为了大家伙儿别太担心才这么说。后来——我在黑竹知会各地暗哨,让注意下君黎的去向——不两天就收到回报,有人在沿浙水往西的船上见过他——虽然没盯得住去向,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自己走的,伤势应该没大碍。”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秋葵道,“先前问你,你什么都不说,白白害我担心。”
“若告诉了你,白白与你希望,最后还是找不见他,岂不更难过。”沈凤鸣道,“我原想若再有线索与你说不迟,可惜一直也没接到新的回报——到现在为止,这许多条线,这么多时日,再没第二个人见过他的踪迹。想来,君黎走的时候心神恍惚,起初当然全没想到该避开什么耳目,才会给暗哨发现——可他多半不是毫无察觉,黑竹暗哨之分布他也清楚得很,所以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也就是说,眼下除了能确定他是自己走的,还能确定——他就是不想见我们。”
他又瞥了秋葵一眼:“所以我一直没加派人手去找他,一来确实是黑竹有事,二来——他若真不想被人找见,谁能找见他?”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刺刺来了,他也许……愿意见刺刺。”秋葵道,“有没有办法让你们各地那些暗哨放消息出去,让他知道刺刺来临安了?”
“是可以,不过……黑竹毕竟不是主司情报的组织,所谓暗桩暗哨也不是哪里都有安插,又不能随意离脱位置。以前是以陈州为营,现在以临安为营,所以中原、江南,人还多些,若是君黎人在这一片,当可得到消息不难。但谁知道他——若跑远了,只怕就要费点事。”
“不管费不费事,总得让他知道。”秋葵道,“难不成,真一去不回来了,那刺刺怎么办?等他还是不等?”
“不用麻烦沈大哥了。”刺刺开口道,“我想……我想还是我去找他。”
“你上哪找?”秋葵道,“黑竹那么多眼线没网住他,你一个人岂非大海捞针。万一他得了消息回来,你却不在,岂不更是冤枉。”
“方才沈大哥说,见他曾沿浙水往西去。”刺刺道,“我想起来,以前——以前去梅州,好像是这么走的,他说不定是往那边去,我想沿途去找他试试。”
“要是夏庄主人在梅州,他倒确不无可能往那边去,”沈凤鸣道,“可现在庄主夫妇都在京里,他该没道理特意去那。而且——浙水往西,先到衢州,那地方水路四通,往哪走都行,这人以前可是个四处游荡的道士,什么地方没去过,又何止一个梅州?”
“是啊,你靠猜怎么猜得中?而且——那都不知多久前的消息了,就算他真去过梅州,这会儿也未必还在了。”秋葵亦道。
刺刺没吭声。梅州于她和夏琰而言并不寻常,但沈凤鸣和秋葵却未必能体会。可她现在竟也不敢有那般把握开口说一句,或许他是因为我才去梅州,不是因为他爹娘——她不敢说她能猜知他的心,甚至不敢说,现在的他,定还像那时候一样,将自己放在心上。
沈凤鸣见她面色沮丧,不觉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是不信君黎真会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不回来了,要这样还算个男人?他就是喜欢一个人闷想,但总有想明白的一天,总会回来的。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他才舍不下呢。”
“但我不想在这里等……”刺刺还是道,“我已经……在青龙谷多等了一个月,现在也算有一点线索,我若再不做些什么,我怕自己……先撑不下去。而且,谷中发现我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派人追过来,我留在这说不定给你们惹麻烦,还不如出去。”
“麻烦我倒是不怕,青龙教都这模样了,若还有本事来临安地头寻事,我还敬他们这份胆量。”沈凤鸣道,“不过……你若执意想去找君黎,我倒也不是定要拦着你。要不你等我一两日,我有几个可信之人快回来了,我让他们陪你去,与你一路有个照应。”
“怎么……”秋葵不解,“刚才说不用去找的是你,怎么这会儿又……?”
“我话是那么说,但小姑娘都说了,要是闷在这干等,只怕心情愈发不好,倒不如出去走走。”
“那……”秋葵欲言又止,只是狠狠瞪了沈凤鸣一眼,“随你的便。要是刺刺有什么闪失,君黎回来了你跟他交代!”
她突然撂下这么句话,竟然起身走了。
“秋姐姐,”刺刺喊了一声,秋葵也没应,顾自去了后面。刺刺看看沈凤鸣,见他并没动,一时倒有点不知该不该起身去追。“沈大哥,”她小声道,“你是不是……和秋姐姐吵架了?”
“没有的事。”沈凤鸣向她笑道,“我哄着她还来不及,吵什么架?”
“没有吗……?”刺刺将信将疑。她自是感觉得到这两人之间很有些不对,可是——她错过的事太多,她甚至不曾见过他们在一起时是如何相处,又怎么能明白说出此刻的两人,究竟不对在哪里。“可我怎么觉得……”
“她多半是气自己不能陪着你去。”沈凤鸣道,“毕竟她……”
他停了一停,见刺刺眼里似乎是不解,不觉道:“当时……我和她去洞庭,回来之前先给君黎来了信,说了那边发生的事,你应该……也看了那信吧?”
“我……看了。”刺刺垂首,“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我爹做了什么,你没有写得太明,但爹在给我的遗信里都告诉我了。我知道——无意的事,谁也想不到,更与你无关,可是当时我……”
“无意的事,我一直不敢说与我全无关系,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说这个。”沈凤鸣道,“秋葵多半不会提,但你如看过我的信,应该知道——她现在武功全失,否则……”
“你,你说什么?”刺刺一惊抬头,“你说她现在……?”
“你忘了?”沈凤鸣道,“她受魔音反噬,虽保住了性命,但失了功力,应该,不能再修内力了。”
刺刺恍惚了片刻,才道:“我……我没看完。你的信,我只看到无意的事,就没再往下看,我……”
她忽捂住双眼:“都是我,我一直……只顾想着无意,却没……却没关心你们分毫……”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说,你若一个人去寻君黎,总少了照应,若按我说的派几个人沿途保护你,都是男子,其实也不便。若秋葵能陪你同去自是最好的,她定也这般想,可——现在她定自知帮不上你的忙,万一遇上什么事,还消你保护她,以她的性子,当然没法同你说这些——只能自己生气。”
刺刺呆呆怔了半晌,才道:“完全没办法吗?有没有找……”
“找过。什么人都找过。什么办法都想过。”沈凤鸣喟叹,“而且,那时候朱雀还在,连他也没办法帮秋葵恢复功力,以他如此眼界,亦承认这次反噬确实伤及了经脉根本,保得性命已属幸运——非止是我一家之言。”
见刺刺不说话,他便笑了笑:“不说这个。都这么久了。这样吧,我去找秦松——让她陪着你去。至少是个女子。你与她也相熟。”
见刺刺还在发呆,他不免道:“怎么了,想什么?”一顿,又笑:“是不是想要沈大哥亲自陪你去?”
刺刺回过神来,却道:“你知道……我教主叔叔……他是怎么醒过来的吗?”
沈凤鸣凝目:“你想说什么?”
“教主叔叔,这次也是受了反噬,周身经脉何止是‘伤及根本’,都震断了好几处,就连我们那的神医关爷爷也说无救,可——凌叔叔强是用青龙心法将他救了回来,我听说,他是依心法将内力化为线引,接续了受损心脉,虽说极为艰难,可——既然这么难的事都能办到,或许这心法也能帮秋姐姐修补经脉?”
“但拓跋教主的功力想必未复?”
刺刺踌躇了下:“他才刚醒,这个倒是不知。”便颓然:“说的也是。他也不过刚保住了性命,情形只怕还不如秋姐姐。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恢复功力。”
沈凤鸣心知此法与秋葵的伤势未必对症,况青龙心法是拓跋孤之物,就算不是如今势同水火的局面,拓跋孤怕也绝没有这般慷慨。他还是笑了笑,道:“若有机缘,我去请教下凌厉。还是先说说你。”
依沈凤鸣的意思,刺刺若定要去寻夏琰,还是要定个期限——到了时日就算找不到人,也消回来。一来——若是夏琰自己回来了,有个约定日子在先,便不至于同刺刺错过;二来——总也不能一直找下去,时日太久,他与秋葵必也放心不下。
他将这层意思说了,想了一想:“一个月,你就找他一个月,如何?”
“一个月——我怕,去不了多少地方。”刺刺道,“要不——两个月。”
“我说一个月,也有缘故。你恐怕还不晓得,君黎上回去青龙谷,是拿着禁军符令召集的大内两司人手,那块符干系重大,有半块是他面圣借来的,至今未见归还已引了不知几番朝劾了——我打听到,这一阵全靠夏庄主暂顶了禁中的缺,全力保他,但眼下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了,庄主随时可能需要返回梅州任上,再是找什么借口,怕也再拖不出两个月去。还有一个缘故——却是我自己的私心。过一阵——我恐怕要回一趟云梦教,我担心若你两个月后方回来,我却已不在这,秋葵——或也要同去,便也未必在这。那时,若有什么麻烦,便难以商量了。”
他见刺刺踌躇,便道:“那便一个半月,如何?——一个半月,都三月里了。真要到了那时候,我看也不必找了,他干脆别回来好了——我觉得,用不了那么久。你总与旁人不同,君黎避我暗哨,但多半不会避你。”
刺刺点头应了:“那就听沈大哥的,我最晚——三月头上,一定回来。”
两人又具谈片刻,沈凤鸣方道:“那,我先去找秦松。你好好休息下,有什么事就同阿合他们说。我晚些再来。”
“要走了?”秋葵不知何时返到了堂上,冷岑岑目光盯着他,“正好,我也要走。有件东西早该给你了,既然来了,不如跟我去拿一趟。”
“去你那?”沈凤鸣笑起来,“好啊,求之不得。”
刺刺实觉这两人神色古怪得很,暗道一会儿定要去寻阿合他们问问到底发生过何事。沈凤鸣已同秋葵出了外面——在一醉阁里,当着刺刺的面,他固是有意嘻笑,此时却偏又无话了。
一路果然沉默无已。秋葵虽说住得不算远,走起来也实要花上那么两刻。她与任何人走这两刻钟的路都可以一言不发而丝毫不觉不自在,唯独沈凤鸣——那个旧日时时聒噪的沈凤鸣今日一句话也没有,却叫她反觉比他说个不停时还更令人心绪烦乱。
沈凤鸣早就听无影说过秋葵搬来这处坊间,虽没来过,却也大致有数。近了门口,他才道:“你要给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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