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桃色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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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九身穿一袭红衣，白袜赤足，踏在铺满鲜红花瓣的木板高台上。她的额心坠了一颗殷红的朱玉，衣服上挂满叮当作响的金铃铛，她的眉目一点凌厉与羞恼，隐于其下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慌乱和害怕。
    但大美人就是大美人，大美人的眉目像是侵入人心的火焰，亭亭玉立于冰火之间的红莲。
    她光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神摇曳，滋生不可名说的念想。
    让人色授魂与的大美人。
    台下静了一瞬，尔后刹那之间，铺天盖地的欢呼与呐喊声响起。
    “值了！这趟花魁之选来得真值，真他妈值。”
    “喔喔喔——大美人啊！”
    叶九一身红妆，她站在台上，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呼喊声吓得倒退一步。
    大美人脸上的表情真是叫人兴奋。
    她看起来就快要哭了。
    这一年，舜华十七岁。
    这一年，百里昇已经成为了江湖上有名的年轻剑客，他的剑和他的风流一样闻名。江湖上说这个忽然蹿出来的年轻剑客的剑端得是巧劲无双，锐利风流；而他的人则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无数怀春的江湖女儿纷纷投入他的身旁。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这一年，舜华终于打听到了那个人的消息，她逃家万里，千万里迢迢，最后却途遇恶人，被卖入秦楼楚馆之中。
    而正是这一年的这一刻，她终于重新遇见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哥哥。
    百里昇抬眼，撩开帘子去，目光看过那高台上的大美人。
    春秋楼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好姿色的美人，想来一定是最近才入手的美人。
    瞧那满脸的青涩，高傲与柔弱，说不定是个颇有来头的美人。
    满脸谄笑的老鸨挥舞着手里的丝巾，她盈盈扭腰，向今夜赏脸到来的客人问好。
    客人们发出一阵剧烈的嘘声。
    “下去下去，挡住老子看大美人了。”
    “干嘛呢，行了行了知道了，快点滚开。”
    老鸨嘴角抽搐着乐。
    春秋楼和隔着一条街的夏冬楼同为秦楼楚馆，那个夏冬楼的贱人跟她本是假惺惺的姐妹相称，后来撕破脸皮，也不管这明面上的什么姐姐妹妹恶心巴拉的了。她开了一个春秋楼，对面一条街就有一座夏冬楼。
    哎呦她可真想弄死那个老贱蹄子。
    春夏秋冬，亏那贱人想得出来。
    偏偏那贱人还跟她杠上了，杠上了也就罢了。可干这行貌美如花则横行霸道，她们这春秋楼偏生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容貌能胜过对面红牌的美人，可把她愁死了。
    这个大美人真是有如天降啊，适逢此地花魁之选，来得恰好是时候。
    那可真像是为这美人量身打造的名号。
    她自然知道这个大美人兴许来历不寻常，根本不似那人贩子说的什么小户人家的千金，小户人家怎么能养出这样性子这样容貌的美人。
    不过入了这红楼，不清不白的，想走也走不了了。
    多少好姑娘最后，嘿，不都得认了命。
    一生年华与美貌，皆蹉跎于这红楼。
    她还怕这个来历不明的摇钱树跑了不成？
    这红楼可有的是肮脏的不入流的手段，定叫她跑不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也不计较台下客人们的叫嚣了，反而笑脸盈盈的候在一旁，等待着客人们的叫价。
    那大美人眼神高傲，但又隐隐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叫人心神摇曳，不可再等。
    所以即便她只是虚弱地、弱柳扶风一般地站在那儿，也不动弹，不弹琴不唱曲不跳舞也不作画，只是倔强地立在那儿，仿佛一朵于冰火之中亭亭玉立的盛放的红莲——
    底下就疯了。
    各色叫价的铭牌被一块块地扔到台上去，扔到那大美人的脚下，底下群魔乱舞的众生相，台上一旁的老鸨一边高声叫价一边脸上笑开了花，台中央立着的美人高傲而羞愤，她的样子看起来——
    像是要哭了。
    百里昇微微一动。
    他旁边的朋友兴致勃勃地伸出脖子望着楼下，眼神蠢蠢欲动：“哎百里——这可真是个大美人啊，你说我拍下来怎么样。”
    百里昇自在一笑。
    “我忽然想起来，我当初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说过欠我一个条件？”
    这位朋友正襟危坐，“你说就是了。我答应的自不会忘。”
    然后他又笑嘻嘻地探出头去，“不过你现在说这个可太没意思了，那底下可有个难得的大美人。”
    “嗯，”百里昇笑，“我想要这个大美人。”
    那朋友怔住了：“你要这个大美人？”
    他回过神来，看百里昇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表情都要哭了，“你能换一个吗百里兄弟？我也想要这个大美人。”
    百里昇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能。”
    那朋友又哭又笑的，不知说什么好，“我堂堂第一钱庄的公子的承诺，今日竟被你当提款似的给用了，就为了抢这么一个美人？”
    江湖第一钱庄，穷得除了钱，就什么也没有了。最适合这种销金窟了。
    “嗯，”百里昇说，“就为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哪里不值了？”
    那朋友看了看他，又探出头去，念念不舍地看了看那个大美人。
    亭亭玉立的冰火之中的大美人。
    值，真他妈值。
    一掷千金算什么，千金一诺算什么，那样的大美人，只单单立在那里，就是一种怒放的圣洁的罪恶。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叹口气说：“既是你要，那么我必定做到就是了。”
    百里昇斯文有礼地一笑：“谢了。”
    他这么说完，那位朋友便又叹了口气，但百里昇自不再理会他，他微微移开目光，向下看去，看见高台上那个、被无数铭牌和底下的无数呐喊嘶吼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大美人。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灼，她仿佛若有所感，忽然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撞进他的眼睛里。
    突如其来的相撞，他怔了一下。
    她没有哭，但看起来就快要哭了。
    这幅泫然欲泣的撩人模样，难怪底下一片鬼哭狼嚎了。
    他这么想着，便漫不经心地、安抚似的对着那个人儿笑了一下。
    但他看到，她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炫目的神采，仿佛看到了救赎，希望，以及，如同沙漠之中徒步旅行的人儿，在弹尽粮绝之后，经历千山万水的跋涉，终于见到绿洲——
    见到心上的人儿。
    就像是舜华终于见到了百里昇。
    就像是叶九终于见到了杜白。
    见到心上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