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月围城

    
    陆辰向安洁再三保证，这才说服小女仆，让对方相信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不过直到临走时，安洁还是面带怀疑地盯着神使大人看了好久，并不断嘱咐有什么问题就来找她。
    陆辰只能满脸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女仆。
    不过女仆一走，陆辰就立马一头扎在了自己的床上。
    床上堆满了绵软细腻的靠垫和被子，顿时埋住了神使大人的半个身子，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只鸵鸟。
    “娘希匹……这都叫什么事啊……”陆辰在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哀嚎。
    不怪安洁关心过度，也不怪他敲桌子太过失态，而是女仆的话让他突然回想起，神圣教会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么他娘的险恶……
    随着记忆的复苏，陆大官人突然感觉，自己真是个悲剧。
    纯种的。
    他这次穿越，绝对算是选了个“好”时间！
    换在五十年前、一百年前，神圣教会的确是控制着整个帝国的强大势力。在那个时代，基本上每个帝国公民都是至高圣神的虔诚信徒，教会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信徒那里收取白花花的什一税，甚至在鼎盛时期维持着一支可与正规军媲美的宗教武装：「蔷薇十字军」！
    在这种情况下，说神使、教宗是帝国的无冕之王，一点也不夸张！
    掌握着最大的兵权、财权和民心，神圣教会才是帝国真正的主宰！
    但从三十年前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
    新发明「燃晶机」的出现，为帝国带来了新的能源，也掀起了一场工业革命，将这个古老的文明拉入了蒸汽时代！装甲舰、飞空艇、差分机……数不清的新发明彻底改变了社会的面貌，就连腐朽的帝国政府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体制改革……
    然而随之一同改变的，还有对至高圣神的信仰。
    随着科学和技术的进步，在这个崭新的蒸汽世纪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圣神的权威，火枪、大炮、炸弹的出现，更给他们带来了挑战教会统治的武器！
    即使是一向支持教会的帝国政府，也因为财政资金的紧张，盯上了神圣教会手里那丰厚的什一税！
    就这样，压制神圣教会、限制宗教势力渐渐成为了社会的共识。
    尽管大批保守的民众依然虔诚地信仰着至高圣神，但教会的权力正一点点被帝国政府蚕食——先是什一税的税额被立法限制，再是蔷薇十字军惨遭解散，最后就连教会日常的宗教活动，也变得必须接受议会的审批。
    教会与帝国政府的矛盾，在今年年初被彻底激化。
    帝国议会突然下令要求神圣教会交出财政权，将教会的资金交由议会统一管理！
    试问谁不知道，财政乃是一个组织的生命线：政府一旦控制了教会的财权，也就基本上要把教会变成了自己的附庸！
    以格里高利冕下为首的教会高层当然不能答应这个荒谬的要求；然而他们的据理力争，却不慎进一步激怒了议会和政府。
    事件的结果是，愤怒的议会最终出台了著名的「六月法案」，要求将神圣教会彻底解散！而一旦失去了教会，延续数百年的圣神信仰，就会变为纯粹的个人信仰，再也不会拥有统一的宗教组织。
    这咄咄逼人的「六月法案」，基本上就是送给神圣教会的死刑判决书！
    神圣教会也不是软蛋，面对「六月法案」当然不能束手就擒。
    事实上，「六月法案」刚一出台，神使艾略特就立马代表教会宣布，要与议会对抗到底、坚决维护教会的生存与独立。于是从今年八月份开始，议会便派出国防军，包围了神圣教会的大本营——这座帝都中央大教堂，彻底割断了中央大教堂与外界的交流。
    议会的算盘打得好：通过围困，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迫使神圣教会乖乖就范。
    现在是十二月底的圣诞节，算起来，中央大教堂已经在国防军的围困下，整整坚持了四个月！
    由于害怕触怒为数不少的信徒，也因为传统法律保障中央大教堂不受世俗兵力入侵，目前国防军保持着围而不攻的态势；但任谁也能看出，被重重包围的中央大教堂和神圣教会，基本已经是瓮中之鳖、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猜也猜得到，在那之后，作为神使的艾略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大官人是真想不到，自己不仅是个宗教傀儡，而且马上还要变成一个倒霉的亡国之君！
    ——他用头狠狠撞了撞床垫，脑海中浮现的情景，是煤山的老歪脖子树……
    由于天色渐晚，窗外的圣诞颂歌声已经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则是整齐划一的喊号声——陆辰当然知道，这是包围着中央大教堂的国防军正在半夜操练。
    这座历史悠久的中央大教堂，从四个月前开始，就已经成为帝都中一座孤悬的围城。
    陆辰在床上翻了个身，茫然地盯着白金色的床帏。
    难道，真的要如教宗冕下所说，向国防军和议会投降？
    事实上，国防军包围了中央大教堂后不久，神圣教会内部也分为了两个派别。
    以教宗格里高利冕下为首的「投降派」，因为意识到了教会与政府力量的悬殊，主张向议会和国防军投降，按照「六月法案」的要求解散教会，以便最终保证教会成员的生命安全，；
    而以神使艾略特·萨维尔为首的「抵抗派」，则出于对圣神的虔诚信仰，主张抗争到底，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维护圣神和教会的权威！
    由于意见不同，这两派一直处于争执之中；而教会高层内部进行的几次表决，也都无法得出统一的结论。
    这投降派和抵抗派的斗争，让陆辰不禁想起风云诡谲的南宋朝廷。
    今天晚上，教宗格里高利冕下之所以找艾略特谈话，为的也正是商议教会的未来：教宗给他的提议不是别的，正是请神使大人尽快向议会投降……
    ——尽管教宗是教会的实际领导者，但兹事体大，不获得神使这个神权代言人的许可，教宗是无法自行决定教会的未来的。
    格里高利冕下痛心疾首的话语言犹在耳：
    “艾略特大人！议会已经铁了心想要铲除我们了，再抵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被包围以后，我们连粮食都没法供给，到今天这个圣诞节为止，地窖里的粮食已经快要耗尽了！我跟您一样也是圣神的使徒，我也不想看到教会解散，但我更不想看到、这些信徒兄弟因为自己的决策饿死！我们真的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啊，我的艾略特大人——！”
    回忆着教宗的劝说，陆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他走到窗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寒冷的触感，让他的头脑稍稍冷静。
    作为一个现代人、无神论者，他其实内心里是同意教宗的决策的：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展和时代的进步，科学取代宗教已经是历史的潮流；在这种情况下，神圣教会的解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艾略特选择再继续抵抗，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但同时，作为一个华夏人、理想主义者，陆辰又十分鄙弃教宗的懦夫行径！这种见了困难就缩头投降的乌龟行径，只会让他想起秦桧、汪精卫这类历史上的叛徒败类！
    更何况，难道他陆大官人，真的能举手投降，然后从高贵的神使变成宗教犯、变成帝国监狱的阶下囚？
    不可能！
    他陆辰穿越到异世界，不是为了做崇祯、做李后主的！
    然而，窗外清晰可闻的国防军操练声，又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前途的渺茫。
    跟实力强大的帝国政府比起来，如今的教会实在太弱小了。
    别说怎么让教会重获权威，就连解决现在教堂外的守军，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老爸，我该怎么办呢……”陆辰轻轻地闭上眼，低声呢喃道。
    父亲的告诫，即便时隔多年，依旧振聋发聩——
    “小辰，列宁说过，「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
    陆辰学着自己幼年的口气，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儿时的梦想，是从哪一年开始，就被遗忘了呢？
    ——我还有机会，重新拾起这个梦想吗？
    陆辰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而坚定。
    决定被做出了，而且轻松得超乎他的预料——
    议会是吧？
    想搞我是吧？
    想解散老子的教会是吧？
    对不住了，那我还真就不能让你们如愿……
    艾略特·萨维尔，你那「复兴教会」的愿望，就由我陆辰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