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崔书窈要进宫侍疾？”萧洵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仍在改奏折的姐姐。
    “阿姐，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崔书窈吧？”
    萧云皎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点头道：“是她不假，不过她想接手崔家，也得拿出一些诚意来。我等下去寿安宫见见她。”
    萧洵光按耐不住好奇心想说一同前往，被萧云皎按住了肩膀，“陛下请勤勉理政，剩下这些.奏折......就全都交给陛下了。”
    萧洵光看着桌上小山一般的折子哀嚎一声，看着萧云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
    往日里威严风光的寿安宫里如今静的出奇。
    宫娥带着崔书窈走进寑殿，轻声道：“姑娘先略坐坐，奴婢去通传一声。”
    崔书窈独自坐了一会儿，就又来了个小宫娥给她上茶。
    她正要伸手去接，那小宫女却不知怎的手一抖把茶洒了出来。
    “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小宫娥连忙跪下磕头。
    她大约是怕极了，整个人贴在地上不住的发抖，崔书窈看到她的衣袖跑上去了一些，露出来几道青紫色的痕迹……
    “起来吧，不妨事，”崔书窈把人叫起来柔声问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小宫娥还在发抖，说话都变得哆哆嗦嗦的，“是……奴婢自己做错了事情，这才被责罚了。”
    崔书窈垂眸片刻，心里便知道了原由，她没在多说，温声让宫娥下去了。
    自从她进到寿安宫便察觉到不对。
    宫娥太监们行走动作之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像是生怕惹祸上身一般。偌大的寿安宫竟然有了一些死寂之意。
    估摸着是她那位姑母拿下人发火了。
    崔书窈在心里嗤笑一声，这些人还以为自己能够只手遮天呢，妄想掌控所有人，从来都只把人当做棋子——家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下人呢？
    不一会儿，去通传的宫娥出来低声道：“姑娘，太妃娘娘请您进去。”
    崔书窈跟着她走入内室，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崔太妃。
    “书窈来了......咳咳......好孩子，你有心了。”
    崔太妃是真的病了，母家出了大乱，自己还自身难保，惊惧之下便卧床不起。
    “姑母。”崔书窈行了礼，顺从的坐在崔太妃床边，“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崔太妃撑着床榻坐起身，“外面形式如何了？”
    崔书窈低眉，“崔家......死了十四人，流放一百七十二人，三叔母、四叔母都和离回了娘家。如今......家中只剩六堂弟这个成年男丁。叔伯们皆被罢官，家产也被抄了大半。”
    “咳咳.......咳......”崔太妃听完一阵剧烈喘息咳嗽，“完了......萧云皎姐弟真是狠毒啊，这是要将我崔氏赶尽杀绝。”
    崔书窈的六堂弟是个天生的哑巴，不能听，不能言，壮年男子罢官流放，崔家人丁凋零过半。
    “书窈，咱们大房呢？你祖母怎么样？”崔太妃忙问。
    “祖母卧病，咱们的宅子被查抄，如今搬到了我名下的别院里住着。”崔书窈柔声道：“姑母不必过分担忧，陛下虽大动干戈，可只是处置犯了律法的族人，咱们家还是有些钱财田产没有被收走的，尚可度日。”
    “你这话什么意思？”崔太妃猛地抬头盯着她，“什么叫只是处置犯了律法的族人？你是想说你的叔伯兄弟他们活该吗？”
    崔书窈低头，“书窈不敢。”
    崔太妃靠着枕头，声音中满是愤恨，“陛下竟然如此忘恩负义，如果不是崔家当初相助，哪里有他们萧家的天下！”
    “姑母慎言。”崔书窈起身站在床边规劝，“君君臣臣，我们再如何有功劳，也是做臣子的，不可僭越。”
    崔太妃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书窈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姑母，二来是想告知姑母家中目前无人主事，若是姑母应允，书窈愿尽绵薄之力。”
    “哈哈.......”崔太妃笑出了声，“好啊！好啊！”
    “我倒是看走了眼，竟然觉得你是个恭顺的。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心思。”
    她一气之下从床上起身，扬起手臂就要朝崔书窈身上打去，却不想被崔书窈一把抓住了手臂。
    “姑母，您病体未愈，还是不要动气了。”
    她用了几分力气扶着崔太妃，把她重新按在床上。
    “家中众人落得如今的下场，难道不是自作自受吗？陛下和长公主查出来的那些罪名，难道不是他们自己犯下的？那日城门口百姓们的责骂声您没有听到，我却亲眼看到了！崔家......真的是千夫所指。”
    崔书窈盯着崔太妃掷地有声的说着：“你们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觉得只要是为了崔家，婚姻、自由、人性......什么都可以牺牲，总觉得只要是冠上了‘崔’这个姓氏便活该为崔家付出一切，甚至连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人命更是比草芥都轻贱。”
    “可是你们忘了，我是人，不是你们的工具，不是你们想让我嫁给谁我便该嫁给谁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沈侯爷，我也一点儿都不想当这什么京城第一才女。”
    “姑母您就放心吧，今后我会照顾好祖母，崔家余下的产业便都交给我来打理，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家主。”
    “你......你眼中还有没有长辈？”崔太妃简直不可置信。“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长辈？”崔书窈笑了，“您放眼看看，崔家哪里还有主事的长辈？不都犯了律法被处置了吗？”
    “我今日是来劝姑母宽一宽心，您还是咱们东晟的太妃娘娘，家里的事情，书窈会办好的。”
    崔书窈一番话让崔太妃哑口无言。
    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侄女能装的这么好！
    以往的恭顺全都是她的假面具，甚至连后路都早早铺下。
    “不愧是我兄长的孩子啊。”崔太妃低声自语，“你若是个男儿，崔家也不至如此。”
    “男儿又如何？”崔书窈柔声，却说着最强硬的话，“世上只分有用之人与无用之人，以男女定人才能才是最下乘的识人之道，我倒是十分欣赏长公主殿下，她当年若是能登基，那才好呢，崔家家主说不定还能让我早两年去做。”
    崔太妃的心跳的厉害，“你......疯了，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只是比你们都要清醒。”崔书窈看着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崔太妃说道：“姑母，若我是你，便舒舒服服的在这寿安宫当好一个太妃，别去想着自己够不到的东西。”
    “书窈还要去打理家中事宜，姑母保重为好，丧事众多，姑母若是好了，还请您多为家中亡人烧一些佛经度化。”
    ......
    崔书窈走出寝殿没几步，便见到了不知何时来到寿安宫的萧云皎。
    她只惊讶了一瞬便恢复了镇定，福身参拜，“书窈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长乐安康。”
    萧云皎看了一会儿才叫她起身，“陪本宫到御花园走走吧。”
    入夏以来天气渐渐变得炎热，御花园中绿树成荫，还有几分难得的清凉。
    萧云皎走上一座石拱桥，轻声开口，“本宫竟不知是该恭喜你，还是让你节哀。”
    崔书窈脸上挂着合宜的笑，声音轻柔，“书窈只是想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若是没有你送来的信儿，本宫怕是不能把那些人都揪出来。”萧云皎转身看着她，“你会伤心吗？毕竟那些人和你血脉相连。”
    崔书窈沉默了片刻，“在书窈这里，亲人不是由血缘判定的。我的贴身丫鬟尚能为我着想，可那些‘亲人’却只想把我打磨成听他们话的工具。”
    “书窈从小到大想要的只有一样——自由。”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般能自己做主的感觉，真好。”
    萧云皎也看了看天，“你应该能明白，本宫不会信任你。”
    崔书窈笑了，“公主与书窈之间哪里能谈得上信任，最多是合作罢了。公主放心，书窈将家父的认罪书抄录了下来挂在家中祠堂，日日警醒自己不可以步后尘。”
    萧云皎看着这个京城第一才女，她的面容姣好，笑容温婉，柔柔的站在那里，她却觉得有些可怕。
    连父亲都可以出卖的人，她若是要与自己为敌，她能赢吗？
    好在，崔书窈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你能如此想，那便再好不过了。”萧云皎转身往前走着，“本宫会派些有本事的宫人助你接管家业，至于怎么用他们，便是你的事情了。今后你是让他们去做掌柜管事也好，送回宫中也罢，都由你。”
    崔书窈笑着接受了这些明摆着监视她的人。
    转了大半个御花园，萧云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崔书窈，“这是本宫送你的一件礼物，希望能助你你尽快处理好崔家那些产业，若是做的好，陛下和本宫会考虑让你继续接手那些充公的铺子田产。”
    打一巴掌当然要给个甜枣。
    崔书窈看着手中崔太妃的印鉴，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念头。
    她知道，让长公主放心，就是让陛下放心。只有让他们放心，她才能如愿以偿。
    几个宫人怕什么，从崔家人身上她学到最多的便是不能贪心，无论是谁，只要一贪心，便会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