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隐没在黑暗里的手

    
    奥莉薇亚从未觉得死亡可以离自己这么近, 有一瞬间她想到了父亲那张失望而痛心的面孔, 如果当初跟随他们的意志，是不是现在自己就会像其他开拓师一样安逸的喝着下午茶侍弄花草，而不是在这里面对恐怖到令人窒息的外星异形，以及满地散落着不知属于谁的血污肉块……
    『请注意，机体已损毁82%，武器转载系统即将关闭，光甲能量已降至临界点极限，建议启动防护弹舱模式。』
    这架队长级的练习光甲发出了死板的警告声, 五指死死地扣进了操作台的表面，修剪的圆润光洁的甲盖边缘都被深折的微微翻卷起来了……奥莉薇亚抹了一把额角汩汩流淌过眼尾的鲜血, 用尽了全力维持住自己越趋模糊的意识, 这才阻挡了自己去碰触那个逃生舱模式开启命令的本能。
    她的选择真的错了吗？
    不，没错。
    没有人规定女孩子就必定要躲在那些男人的背后接受保护。
    伸开的五指瞬间紧握, 一拳头砸向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一个小按钮——
    霎时，这架满身伤痕累累的机体全身爆出强光, 自毁装置被一触即发，面前那只逼近的崴鲁苏被这道光芒震慑住，喉间’咕噜’了一声，歪着头颅惊疑地倒退了一步。
    坐在驾驶室里的奥莉薇亚轻喘着坐直了身体，一抹透着悲凉又无比坚定地微笑在唇边溢开……她宁愿与这台光甲同归于尽，也绝不让外面那只恶心的臭东西把自己当作点心那样吞噬！
    闭上眼, 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在光甲剧烈地颤抖起来的最后时刻……’扑！’一道极细微的金属刺入声自中心驱能枢的位置传出来, 一炳泛着银光的长刀穿透了控制中枢。
    猛地睁开眼，那架白金色的巨大光甲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身后，那柄恰好切断了自毁系统连接线路的刀尖自残破的机壳中飞速扯出来，然后轻巧地越过了她，卷着急风骤雨般的狂势斩向了那只邪恶残忍的臭东西——！
    .
    当几艘载着重型武器与救援军队的战舰抵达SN1903之前，这场可怕的灾难已最后定格在崴鲁苏炸成一滩烂泥的残片里。
    那些幸存下来的学员们惊恐而呆滞地挤作一团，抱着手臂颤抖又茫然的望着传来巨响与异形惨烈嘶吼的虚空……
    几小时以来，那种被深深刻入骨髓的恐惧与失去同伴的悲恸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地彻底爆发，所有人都放开声音埋头嚎啕痛哭起来。
    在光甲停下攻击之势后，夏添立即从开启的操控室中跳了下去。
    离他不远的地方，三架呈或仰面或俯卧姿态几乎支离破碎的练习光甲倒在地上，抬脚几步跃了上去，夏添奋力地扒开扭曲严重的破损舱门，将摊躺在其中浑身浴血的光甲师们小心翼翼地拉了出来。
    一双紧跟而来戴着白手套的手掌顺势托住了躯体垂落的下半身，在少年感激的目光中一同把三人轻放至地面。
    作了番简单的检查后，阿尔贝抬起头：“还有救。”
    夏添不由地送了口气，接着，他绕过满目疮痍的战场，神色冰冷地盯着旁侧异形掉落下来的小块残肢。
    “这到底是什么？”
    “崴鲁苏，一种来自遥远外星的残暴异形。”停顿了一下，阿尔贝有些凝重地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瑟拉奇星域应该接近几十年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了。”
    “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就在夏添抛出这个问题的一天后，弗朗索瓦星金碧辉煌的议政大厅里，紧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围坐在一起激烈争执的议员们同样对此抱有巨大的疑问。
    率先发难的是内务部长李思格：“……二十八名造生科新生死亡、九名光甲科高年级队员阵亡，还有过半的伤员，这组数据不知在坐的各位可有耳闻？这样骇人听闻的惨剧居然会发生在距离弗朗索瓦仅有两个星域的附属星！近年来政府在军队与星防中所投入的资金堪称浩大，然而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几只丑恶的异形悄无声息的突入了中央星防线，请问军部的长官们此刻作何感想？！”
    “请恕我直言，SN1903星原本就不在卫戊军团的管辖范围之内，军部曾数次提议政府就此问题与管制局方面交涉过，但其答复想必各位都明确知晓。”军部星防统帅长维德勒板着脸不让分毫地反驳道：“更何况，对自身防护安全性的高估与疏忽才是导致这场灾难的直接原因，我听闻管制局隶属下的训练星历年都交给战斗天属的亚人队伍进行防护，这样轻率的决定，难道管制局与高校联会不该对此负有最大的责任吗？”
    作为政府与造生总局方面的粘合剂，周旋于双方的中间派科教部秘书长卡尔梅托冷汗直冒。
    “两位阁下的发言都具备各自的立场，但现在我们不该就如何安抚伤亡学员家庭的提议为首要任务么，毕竟那可是崴鲁苏，我相信惨剧发生后许多学员甚至连遗体都不能找全，倘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话还没有说话，李思格立刻接过话头，他直视自己针锋相对多年的军部老对头，冷笑道：“既然卡尔梅托秘书长提到这个，我就不得不再插一句，在此次事故中死亡的学员中还有各大著名的开拓师家族后裔，如果不能给出一个确切且叫人信服的结果，那么除了会丧失民众对政府星防的信任度之外，我相信那些家族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想维德勒统帅您很清楚每年在军队驱能中枢改进项目上所要耗费的人力有多么巨大！”
    “我认为这个问题无需李部长来操心，事件蒙受损失的直接受辖方都不是内务部与军方，如此为何不让管制总局方面来下结论，毕竟造生方面的事务并不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这次开口的是军部另一位鹰派实权人物蒂勒，他讽刺地看了一眼嘴角扭曲的李思格，将视线转向议长的左下顺位方向。
    瑟拉奇军方与开拓师阵营的不合在弗朗索瓦星上层社会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政府资金拨款与权利席位的天平倾斜在彼此历年的政治博弈中此消彼长，双方都恨不得能从对方的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但基于管制局在整个星域科技经济基石上的重要价值，军部历来讨不到太大的好处，这次重大事件的发生他们自然不会让对方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揭过去。
    原本不想过早掺合进这场谈话，却由于选举中受到开拓师阵营大力支持才坐上议会首席的议长博吉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他转过头看着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造生总局长，问道：“那蓬佩奥局长你的意见是？”
    “无论安抚还是追责，这些管制局的份内事自然会由我们自己处理……”多年身居高位给这位局长染上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摘下眼镜随意地擦拭了一下，淡淡道：“若是要征询我的想法，我个人认为当务之急是弄清崴鲁苏侵入的根源，虽然这种暴虐的异形具备初级的智慧意识，但如果按照其过去的行为模式来考虑，那颗训练星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该是它们的首选，既然如此，这里面所反应出的问题就很有些意思了，不是么？”
    众议院在座的要员无不是人精，这番话都不需要说完他们就听出了其中包含的隐晦意思，于是，所有人都当即沉思了起来。
    在内阁会议中途休憩的间隙，造生派系出身的内务部长叩响了议事厅旁侧的休息室。
    “蓬佩奥局长，您当真认为这场惨剧的发生不是偶然性的，背后有瑟拉奇星域外的势力在背后操纵吗？”李思格端起搁置在小几上的骨瓷茶壶，为那套温润如玉的素雅茶杯斟满了红茶。
    这间陈设豪华的房间是专属造生管制局的私人休息室，里面的布局皆无比精致奢侈之外，还配有联邦内最顶级的隔音磁场，因此这里是除却管制局外，造生总局长接见下属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场所。
    摩挲着指间的’赋’级象征徽戒，蓬佩奥并没有拿起那盏茶具，而是习惯性的推了一下高耸鹰钩鼻上的金边眼镜：“如果是其他人类政权在暗处作祟，那么这个问题只需要抛给博吉和军部，自然有他们头疼的地方，但我担心的是……”
    “您担心的是？”尽管忠实的跟随了多年，可李思格大部分时间仍是无法琢磨透这位局长的心思。
    “你应该知道，这几年反造生组织的行动比以往猖獗了许多吧。”
    被这句意有所指的肯定句轻点了一下，内务部长突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您是说亚人？这、这怎么可能呢……”
    .
    .
    ‘咕噜噜噜—— ’
    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又接连搬运了几批伤员之后，从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的夏添肚子里一阵欢实响亮的叫唤。
    “…… ”
    被喊来帮忙的罗科扫了一眼周遭凄惨一片的环境，接着又用种诡异的目光不可思议地斜瞄着夏添的腹部。
    能在这种情况下肚子饿的……
    算了，不重要，再想下去他自己都要吐了。
    由于突如其来的剧变，早先登陆时发放的简陋物资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实测训练营地里的食物大部分也在人群慌乱的奔逃躲避中被踩踏的稀烂，仅剩下的一些则需要先行照顾到那些受伤严重的伤员。
    而正当夏添揉着肚子犯愁的时候，一只白手套托着一个白色的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碎了点，但还能吃。”
    夏添万分惊喜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套完整的餐具外加两层看不出形状但仍旧能闻到香味的食物。
    伸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撸了撸，往嘴里毫不犹豫塞下一大口的少年眼睛咻地一亮，随着他手上餐叉越来越快的上下舞动，一大盒食物被飞快地吞了个底朝天，就连里面已经冷却凝结的汤汁都不放过，喝得一干二净。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夏添恋恋不舍地将餐盒还给了对方，无比羡慕的说：
    “阿尔贝，你那里的伙食也太好了吧，战斗中还能吃到这种美味。”
    顾及到他的身份，从罗科过来起，夏添便自觉省略了’军长’二字。
    “嗯，自己做的。”
    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不错的阿尔贝自然的回答道。
    ☆o☆！
    嚯！不得了！！
    少年的眼睛更闪亮了几分，一旁本就对阿尔贝的身份很是好奇的罗科听到对话，兴冲冲地挪到他身边，刚想要凑近大佬耳朵悄悄询问几句，就忽然感到全身一阵寒颤流动，转过头——
    那个陌生神秘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莫名地打了个哆嗦，罗科默默地放下贴近夏添耳边的手，结结巴巴道：
    “呵、呵呵……那个，您是夏添大佬的朋友吗？”
    “嗯。”银灰色的双眸不咸不淡地在他脸上扫过，继而移向一旁的少年：“下次有机会可以教你。”
    对食物执念甚大的夏添一下感兴趣起来：“哎，真的吗？什么时候？！”
    “很快。”
    .
    当救援军队的战斗艇徐徐降落在登陆点的时候，那道白金鎏光先行一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刺破了SN1903的大气层。
    恢复单人运载的光甲操控室里，全程禁言的声音终于从中控智能的音波管控磁域下透出气来。
    “真是了不起了啊，阿尔贝！我说这么多年我问你要点东西怎么就那么难呢？！”才放出来，尖细的声音就挂在半空中叫起来。
    就在嚷嚷的同时，光甲操控光屏中流动变换出一张与阿瑞斯号一摸一样的俊脸，不同的是，它操|着一副与阿瑞截然不同毫无情绪起伏的声线道：
    『乌拉拉阁下，我预感我可能又要关您禁闭了。』
    然后，它果然就看到军长大人平静的伸出手……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