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入门试炼（一）

    
    随着盈天宗开山收人的时间越发临近，盈天山脚下的仙羽城也越发热闹。
    自从萧为止叛出之后，盈天宗就名声大降，再加上其他三个门派有意排挤，更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能收到的弟子越来越少了，为了多收点人，盈天宗只能放低要求，以前非中品以上灵根的人不收，现在却是中下品及以上都可以，而且只要是成功筑基的散修，也能加入盈天宗，甚至将每十年一次的开山收人改为了每五年一次，如此才勉强将从前的盛况维持下去。
    这一日正是盈天宗开山收人的日子，山门处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全是慕名而来之人，除了一些适龄的小孩之外，不乏许多已经筑基了的散修，往日里看着十分宽阔的山路此刻也被衬得有些狭窄了。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盈天宗虽然光景大不如从前，却好歹还在四大宗门之列，只要两名元婴老祖仍坐镇宗门，便仍能跻身一流势力当中，现在盈天宗放低了要求，不论是贪图大宗门的功法也好，还是想要求得一处庇身之所也罢，很多人都涌了过来，将整条山路都给堵了起来。
    适龄的小孩测完根骨便被领入了山门，留在外面的都是形色各异的散修。
    就在这群人当中，一名十分俊俏的年轻人缓步其中，他穿着最普通的青色法衣，一头长发用一根木棍简单地束在脑后，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却也只是一柄凡铁铸成的剑，唯一有些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左眼用一根黑布遮了起来。
    人流缓缓挪动，很快他就排到了报名处。
    报名处圈出了一块空地，上面摆着一块黑色的巨石，青衫人学着前面人的动作，将手按在巨石上，紧接着便感觉到体内灵力好似被什么吸引，顺着心法的路径自发转了一周天，那块巨石也由黑色缓缓变成莹黄色。
    “筑基中期，过，”负责登记的弟子看了他一眼，问道：“名字？从前可曾加过什么门派或者势力？”
    “简亦之，没有加过其他门派。”
    这简亦之，正是隐瞒了身份的萧为止了。
    登记的弟子点点头，取出一块空白木牌，正要将他的名字刻上去，忽然听得上空传来破空之声，人群里也发出阵阵骚动，这位弟子心里一动，手上的动作也止住了，抬起头，却只见六名白衣修士乘着飞剑翩然而下，直接落到山门前的空地处。
    待看清来人后，那名弟子脸上不由露出恭敬的神色，起身低头行了一礼：“见过明微真人，见过诸位师叔。”
    修仙界之中，但凡可以被称为“真人”的均是金丹修士，而被这名弟子称为“明微真人”的修士看起来十分年轻，唇畔噙着一抹温和地笑，看着很是平易近人。
    随着那名弟子的话音落下，底下的散修当中不由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传闻当年盈天宗其实有两名天资卓绝的弟子，一名是萧为止，另一名便是这明微真人，原名施玄玑。只是可惜，明微真人入门修炼时已经三十多岁了，错过了引气入体的最佳年龄，尽管悟性和资质皆不逊于萧为止，境界却远远比不上。
    萧为止一百多岁就结了丹，三百岁不到就修炼至金丹大圆满，隐隐有突破元婴的趋势，而那时明微真人却刚刚步入金丹，尽管这份成绩也足以令大部分人望尘莫及，却全被掩盖在了萧为止的光环之下，鲜少有人注意到，也就是在萧为止被灭之后，明微真人这才渐渐出现在人们眼前。
    两人同时入门，资质悟性皆是上上之辈，却因为命运的蹉跎，而产生了这么大的差距，不得不令人叹惋。
    “起来罢。”明微真人和煦地笑着，轻轻抬了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山门前行礼的弟子全都托了起来。
    其他人见到明微真人都有些兴奋，唯有简亦之心情一阵起伏，为免被面前之人察觉到什么，连忙低下了头。
    岂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见明微真人就要和他擦肩而过，却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微微皱眉看向他：“你……”
    负责登记的那名弟子十分有眼色地凑过来道：“真人，这是今年来报名入门的道友。”
    明微真人垂眸盯着身前低着头的青衫修士，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之色，正要张口，却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娇笑：“小师兄！”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出现在山门前，她穿着一袭石榴红长裙，不知是何布料做的，行动间隐隐有流光闪烁，袖角裙摆处用银线绣了云纹，被阳光一照，若隐若现，煞是好看，衬得少女肤如白雪，眸子像黑曜石一般熠熠闪光。
    “小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少女一落地便跑到了明微真人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半嗔半喜，颊边隐隐露出两个梨涡来，显得分外娇憨，“师叔让我喊你去明心殿呢。”
    明微真人露出一抹温和地笑，抬起手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是趁此机会将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好，我这就去。”
    说罢，他衣袖轻摆，往山门内踏出一步，眨眼间却已在千里之外了。
    简亦之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盯着明微真人施玄玑消失的方向，心情十分复杂，从前属于萧为止的记忆不由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襁褓中时被师父捡回天盈宗，从记事起便开始修炼，无论寒暑，不分冬夏，日日夜夜都沉浸在修炼当中，无数载春秋，陪伴他的只有佩剑“鹤唳”。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椿，三百年一生叶，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他从枯枝萌芽一直修炼到繁叶葳蕤，终于有所小成。
    那也是记事起，唯一一次心情起伏，感受到一丝丝喜悦之情。
    旁人幼时眷恋父母，成年后呼朋唤友、谈情说爱，可那些在他眼里却全然是在浪费大好光阴，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少了点什么，七情寡淡，六欲不全。师叔夸他有一颗向道之心，师弟师妹们看他时眼里全是敬畏与仰慕，唯有师父看到他时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父抚摸着他的头顶，眼里满是担忧：“你进境虽快，却因太过顺遂，道心不如玄玑稳当，日后一旦遭遇大劫，恐怕会一蹶不振，难以再起。”
    他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却是第一次将“施玄玑”这个名字听在了耳朵里，心里隐隐有点不服气，于是特地去门内打听，这才知道施玄玑在门内也是个如雷贯耳的人物。
    施玄玑在他后面入门，资质天赋与他不分仲伯，被霄澄师叔收为弟子。在其他弟子口中，这位师弟与他性情相悖，一个冷如天山之雪，难以亲近，从不问世事，一个却温和如三月春风，平易近人，不论其他弟子有何困难都会施以援手，很快这位师弟就赢得了其他诸位弟子的尊敬和爱戴，替他全了那些“大师兄”应尽的责任。
    那时候他打听到这些，却是十分不屑，别人都说施玄玑之所以修为赶不上他，是因为错过了最佳的年纪，他却觉得是因为施玄玑将大部分精力都浪费在了门内琐事之上，所以才寸步难进。
    可是“施玄玑”这三个字还是像一根鱼骨头一样卡在了他喉咙里，每次闭关出来都忍不住关注一下这位师弟的境界，可是直到自己修炼至金丹大圆满，已经半步步入元婴时，这位师弟却才刚刚结丹成功，那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得意……
    可叹真是命运难料，从前自己远远走在前面，对他不屑一顾，如今却换成了他将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
    ……
    “这位道友，你领了牌子便往里走吧，前面会有人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负责登记的弟子的声音将简亦之思绪拉了回来，他道了一声谢，接过刻有姓名的木牌，便穿过人流，往山门里走去。
    谁知才刚刚踏出两步，一道声音陡然在天空之中炸响：“且慢！”
    话音未落，一名高大的男修士已经落在了门前，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材魁梧，露出的两只胳膊肌肉虬劲，落在地面上时脚下甚至隐隐传来一震地动，好像落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巨山一样。
    简亦之被他落下带动的气劲波及，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人群当中这才站稳。
    经过这番阵仗，不消抬头看来人面貌，他便已知这是何人——盈天宗内原有十八名金丹修士，在宗主霄云真人陨落之后，这几十年间又有两名金丹真人坐化，如今仅剩十五名金丹真人，位添四大门派之末。而这些金丹真人当中，有一位与师尊同辈的师伯道号“霄肆”，修炼的心法特殊的缘故，身长一丈，寻常人只及他腰腹部，力大无穷，甚至可以在战斗中单手拔起小型山峰作为武器，便是眼前这位了。
    果不其然，一旁负责登记的弟子立刻俯身行礼：“见过霄肆真人，晚辈们正在审查新入门的弟子，不知真人现在前来有何要事？”
    霄肆真人声如雷鸣：“这些都是此次报名的散修？”
    “回真人，是的。”
    “哼！”霄肆真人手一抬，一个东西像破布袋一样被掷在地上，细看才看出那居然是一具尸体，人群顿时哗然，却在感受到金丹真人恐怖的威压时瞬间安静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霄肆真人厉声道：“这是一名魔修，假扮成正道修士混入我宗门，幸好被本座及时发现给揪了出来！”
    人群当中有不少人身子一震，眼里已有退意，却碍于霄肆真人强大的神识笼罩而不敢妄动。
    霄肆真人顿了顿，显然对这招杀鸡儆猴的效果极为满意，继续道：“不知何时外面竟有流言，说本门逆贼萧为止将玄天铃藏在了本门当中，本座知你们许多人改头换面，入我盈天宗是另有所图，不过我盈天宗也不是吃素的！”
    话音未落，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股并不逊于霄肆真人的强大的威压，紧接着一道人影腾空而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没想到除了魔修之外，竟然还有金丹期的真人也压下修为，混在了人群里。
    霄肆真人眯了眯眼，并没有阻止那道人影，等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了，这才一挥手，两面巨大镜子面出现在了山门前，这两面镜子一模一样，相对而放，落地就长，一直长到三尺高才停下，镜框是璀璨的鎏金色，雕刻着玄妙的咒文，镜面如水银一般，隐隐有光华流动，不同凡响。
    “不过本座知道，虽然有很多人心怀不轨，但也有许多小友是真心想入我盈天宗，于是特地向宗主讨来此宝，”霄肆真人道，“这是本门至宝洗心镜，接下来所有入门者均须从两面镜子中央通过，不论你是魔修、邪修、妖修，还是压低了修为的真人尊者，都会在此镜当中现出原形！”
    简亦之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没底，这个洗心镜他以前也听说过，是很久以前盈天宗一位老祖留下的，据说有大神通，可以去妄除障、独留本源，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都没办法瞒过去。
    而他夺舍的这具身体从前却是魔修，虽然后来他重新修炼了心法，但这具肉身被魔气浸淫百年，难保说会不会被洗心镜当成魔修……
    只可惜，没给简亦之多犹豫的时间，霄肆真人神识微动，已锁定了他手里的木牌，目光如炬，淡淡地道：“这位小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