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狄华荣

    
    虽然不知道如来佛祖为什么会派人来寻她，不过阿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随着迦叶尊者来到大雷音寺，一直被领到一间僻静的禅院内，迦叶尊者只说世尊在里面等她，随即便行礼退了下去，留下阿棠一个人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禅房内燃着檀香，飘洒的帷幕层层叠叠的堆了大半间屋子，阿棠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帷幕后盘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心里暗暗腹诽这个佛祖怎么感觉有点娘炮，也不再往前靠，只是出声问道：“世尊，不是说要手谈一局吗，怎么这里没有棋盘呢？”
    “阿弥陀佛。”隔着帷幕，如来佛祖的声音竟也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你非是王母，竟也敢来到这里，与吾下棋吗？”
    哇，终于有个人发现自己是个假货了啊！阿棠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有些异常的感动，不由笑着说道：“以世尊的本事，当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王母娘娘了，那您派迦叶尊者来请的下棋之人，自然也不会是王母娘娘，而应该是我，不是吗？”
    “你倒是一样自信……”谁知道佛祖的语气骤然一变，变得颇为戏谑起来，只听得阿棠一愣一愣的。“这么多年不见，你和小时候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啊，小、糖、果。”
    “你是谁？！”阿棠神情一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便是好友之中，会叫她“小糖果”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此刻她身处异界，又哪有什么好友可言呢？
    等等！这里不会是什么邪魔歪道替代如来佛祖的坑爹剧情吧？西游记后传吗？
    然而她只听得一阵爽朗的大笑，面前遮挡视线的帷幕顿时齐齐拉开。一个人正盘腿坐在禅室内侧的蒲团上，英眉剑目，神采奕奕。他一手托腮，一手伸出食指朝她勾了勾。
    阿棠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狄华荣！”
    *
    要说起阿棠和狄华荣的相识，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阿棠还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狄华荣更是个整天嬉皮笑脸的坏小子，小学刚入学他就坐在阿棠的后排，整天不怀好意的时刻准备着揪她的头发，阿棠说了他几回也没有用，也不去找老师告状，而是默默剪掉了自己的头发。
    本来以为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这点小学前后桌的情谊，但友情这件事有时候还真是不好说。后来有一天阿棠几个孩子堵在学校后山，他们故意推倒她，抢走她的书包，又朝她做鬼脸，叫她“没人要的野|种”——阿棠是个孤儿，院长在孤儿院门口的海棠花树下捡到她，因此便给她取名叫原棠。
    这座镇子算不上多大，有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几乎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但那个时候，就是小小的阿棠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倾注给她的大部分竟然不是同情，而是难以描述的鄙夷和恶意。
    也就是那个时候，狄华荣突然跳了出来，打跑了那些欺负她的孩子。他那个时候就已经长得比同龄人更高，打架也从来没有输过，阿棠刚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和其他人是一伙的，吓得缩成一团，谁知道他一冲过来，一把就把笑得最大声的那个男孩子推翻在地。
    赶跑了那些起哄的孩子以后，狄华荣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帮她拍了拍满是泥土的衣服，又帮她捡回了书包，自己背在背上，然后看着她破皮流血的胳膊问她：“你要不要去我家洗一洗？”
    及至很久以后，阿棠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就是跟狄华荣回了家。他的母亲薛幼薇是一位温柔可亲的夫人，见狄华荣领着脏兮兮的阿棠进门，还以为是他欺负的阿棠，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听狄华荣嚎叫着解释过后，又领着阿棠去浴室清洗了一番，给她上了伤药，换了一身狄华荣的干净衣服，又把她抱在怀里，拿着水果喂她，轻声细语的问她叫什么，多大了，喜欢吃什么。
    就连“小糖果”这个可爱的昵称，最开始也是薛阿姨这样叫她的。
    在阿棠眼里，那个时候闪闪发光的薛阿姨，真的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天使一般！
    而后来她才知道，狄华荣的爸爸是个警察，在一次任务之中不幸殉职了。薛阿姨受不了这个打击，带着儿子离开了伤心地，这才来到小镇上生活。
    总而言之，从那时开始，阿棠就和狄华荣成了好朋友，在他的庇护下和薛阿姨的帮助下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小学、初中和高中。直到大学时期，她考进了医学院，狄华荣去了军校，两个人就此分开，匆匆分别之后，已经是数载时光过去了。
    ——而他们谁也没想到，两个人的再度相会，既不是故地重逢，也不是街头偶遇，居然是一同穿越到了异世！
    “所以你也死了啊，小糖果。”简单叙旧过来，狄华荣突然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出现在我的葬礼上呢，结果我们居然都不能为对方上柱香啊。”
    看他居然还有心情长吁短叹，阿棠忍不住打了他一下，瞪着他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怎么死的，明明还那么年轻，你……薛阿姨该多伤心啊……”
    一想到那位温柔善良的阿姨已经失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儿子，阿棠就忍不住一阵心痛，不禁落下泪来——当年失去狄叔叔的时候，她尚且能靠着狄华荣撑过去，可如今又失去了儿子，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好啦，别伤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军队里，殉职有什么好奇怪的。”狄华荣为她擦了擦眼泪，倒是十分平静。他的平静让阿棠不由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随后果不其然听他解释道：“我妈前两年就已经走了，我如今也还是孤家寡人，要说谁会最伤心的话，估计就是你了。结果这下好了，咱们也算是在阴间团聚了嘛。”
    他说得轻松，阿棠却忍不住追问道：“阿姨怎么过世的？她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会这么早过世呢？”
    “……是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她不想治，我也不想看她受苦，所以就把她送回了我爸的老房子，她就是在那里过世的。”狄华荣这样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往好处想想，她和我那个死鬼老爹，估计都在地府相聚，然后一起转世投胎了吧！这么多年，她一直想着他，而现在我也长大了，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地方了，所以，她才能了无遗憾的离开啊。”
    阿棠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她自己就是医生，也知道很多病治起来才是痛苦的开始，更何况是癌症呢。可她还是忍不住拽着狄华荣，哭着质问他：“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至少……至少葬礼上，我该在的、我该在啊……”
    温柔体贴、善良慈爱的薛阿姨，一直是阿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有她出现在阿棠的生命里，她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更好的自己啊！
    “一开始是你那时候在考研，妈不想打扰你，后来……是我要去执行秘密任务，不能和外界联系，就一直没跟你说。”狄华荣耸了耸肩。再后来，他也死了，还以为阿棠要在他的葬礼上受双份的打击，谁知道现在看来，她没那么惨，自己就要倒霉了。“你要怪就怪我吧。”
    阿棠如何能怪他呢？薛阿姨一走，狄华荣就是她最后的亲人了。她握了拳头揍了他两拳，仍是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看她这么伤心，狄华荣也老老实实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但没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开口道。
    “我说小糖果，你能不能先变回你自己的样子？这么一个中年阿姨扑到我身上哭，我……我其实有点怕怕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