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黄土血未尽，那是他回家的路

    朝廷中的事儿安顿下来之后，已是七月。
    西疆又爆发了旱灾，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为了防止西疆百姓暴动，顺道增加一下北陈皇室威望，楚怀礼决定带着粮食和顾渝离开中州，亲自去慰问。
    楚怀修被留在中州监国。
    七月六日。
    顾渝和楚怀礼带着三千士兵，和五千太子侍从，还有万担粮食从中州离开，悄然朝西疆而去。
    为了保护楚怀修不被某些奸人毒害，顾渝将顾一和楼玉深等人留在了中州。
    “殿下放心，有我在，一定可以保护好太子殿下！”走时，顾渝打着包票，朝楚怀修咧嘴一笑。
    “好。”楚怀修也跟着笑，“我信顾家哥哥。”
    目送大军远去，楼玉深悄然在城楼上插了三炷香，两手结印对天拜去。
    老祖保佑，望二位殿下能平安归来。
    祈祷的话默念到一半，两支长香蓦然断了一半儿。
    楼玉深和楚怀修都看到了这香，俱是心头一声咯噔。
    “三长两短……是大凶之相。小楼，你和顾一去跟着他们，务必护他们周全。”楚怀修蹙了蹙眉，温声开口。
    “喏。”
    楼玉深立刻找到顾一，暗中带了一些人手，策马朝顾渝他们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他们离开以后，又有几人悄然离开中州。
    ……
    行军一日，眼见日落西沉，众人在一片山脚下歇息。
    顾渝生了篝火，怕楚怀礼身子不适，给他提了一坛烈酒出来。
    两人坐在石头墩儿上，举杯对饮。
    “坊间传闻，大战之时，都督‘醉卧白骨滩，放意且狂歌’。当真……少年意气风发。”几碗酒下肚，楚怀礼热乎了不少，一贯青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顾渝抬头，清楚地看到了对坐人眼中流出来的那抹羡慕。
    若是太子没有被病魔所扰，也许他会在皇帝的呵护下，意气风发地长大，跟他一样出去行军打仗吧……
    “都督，我知道你与小七交情甚好，想委托都督一件事。”楚怀礼想起什么，温声开口。
    “殿下且说。”
    “小七看似处世不惊，待人谦和，实则从小到大除了顾都督，没有几人真正将他当朋友。我如今行将就木，害怕去了后，父皇会对小七下狠手。”
    楚怀礼垂着眼睛，看向手中的碗。碗中酒液清澈，倒映出天上一轮弯月，他蓦地抬头一笑，
    “若真有那一日，我想请都督帮我护小七一条命。”
    顾渝目光一顿。
    片刻后，他颔首：“作为臣子，我必会护殿下周全。”
    太子笑，仰头看起了天上明月——
    “于私，他是我阿弟，我不想他跟我一样死在盛年；于公……在我们几个兄弟中，他是最有能力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只有他，能真正地终结乱世。”
    顾渝不置可否。
    他正要说什么话，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片嘈杂无比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有情况，全军戒备！”顾渝蓦地起身，目光冷厉地看向远方。
    “顾七，拿刀来！”
    隐在暗处的顾七立刻背着陌刀出来，解下来递过去后朝顾渝作揖：“世子，前方有大批军马朝这边赶来，听声似乎有五万大军。”
    她说完，顿了顿，又开口——
    “对方来者不善。”
    “你带人护送殿下和粮食先离开此处，西州汇合。若敢违抗，杀无赦！”
    顾渝说完，不等楚怀礼和顾七变了的脸色，几步跨出召来烈马，翻身而上，朝旁边大吼，“斥候营，随我迎战！”
    五百骑兵立刻调整状态，拿起武器跟着顾渝迅速朝大军所在的方向离开。
    楚怀礼想要帮忙，却直接被下了死令的顾七打包扛走。
    两军分批而行。
    却不想，在顾渝他们离开以后，又有一支好似山匪的五万人马，在半路出现，将太子大军拦截了下来……
    那边，大军看到顾渝他们后，立刻放箭。
    漫天箭失带着火光射来，映红了半边天空。
    正朝这里飞速赶来的楼玉深看到箭雨，眼皮子突突一跳，连忙和顾一他们朝前而去。
    看到顾渝带着斥候营在孤军奋战，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带人从后面打了过去。
    那些人显然没有想到顾渝还有援手，很快就被斩杀殆尽。
    顾渝留了一个活口，大刀抵在那厮脖子上，冷冷问：“谁人指使你？”
    “太子……今日必死！我主必将问鼎天下！”那人哂笑一声，一口咬碎藏在牙齿中得毒药，很快吐出一口黑血，自尽而亡。
    太子……今日必死……
    想起这人刚才那势在必得的眼神，顾渝面色一变，连忙策马朝西边而去——
    “调虎离山，大家快跟上！”
    十五里之外，官兵横尸遍野。
    无数山贼被斩于马下。
    死寂，血腥，遍布着这里的每一寸黄土。
    等众人赶来时，看到满地尸首，俱是倒抽一口冷气。
    顾渝四下望去，很快便看到明月下，那半跪不跪的人。
    他攥着马缰的手紧了紧。
    楼玉深清楚地看到，这个一贯张狂要面子的少年，下马后跌跌撞撞走过去，走向那个一袭蟒袍的人。
    顾渝来到楚怀礼身后。
    他背对着万千将士，用一把剑撑着自己——他的双腿以诡异的姿势扭着，一根箭失从后方贯穿他那一尘不染的蟒袍，从心肺而过。
    一阵微风吹来，吹落了他头上被打碎的玉冠，叫他一头青发落下，挡住了箭伤。
    “殿下……”顾渝的手狠狠颤抖。
    鸦啼空谷回荡，却无人回应他。
    “殿下！”
    顾渝勐地拨过楚怀礼身子，看到他空洞的眼眶，顿时一愣。
    他的眼睛被挖掉了……
    顾渝哆嗦着手伸出去，想探探鼻息。
    “都督……”
    细弱蚊蝇的声音蓦然传来。
    “小楼，快拿保命丹来！”听闻回响，顾渝立刻出声大吼。
    楼玉深立刻下马跑过来。
    看到楚怀修的脸，他眼皮子又是一跳。
    殿下的眼睛，被活生生挖掉了……
    却见楚怀礼摇了摇头，伸出空着的一只手，递给顾渝一只沾满了血的锦囊。
    “见不到小七弱冠了，这是生辰礼，代我送他……”
    “好。”不知为何，少年声音音哑。
    “都督……”
    “臣在。”
    “天凉了……带我回家吧……”
    “好。”
    曾经风华绝代的人，在孤凉山间落幕。
    顾渝仰头看了看天，闭起眼睛。
    须臾后，他睁开眼，又变回了那个张狂桀骜的大都督。
    伸手拔掉那支碍人眼的箭失，将它丢给楼玉深，顾渝打横抱起楚怀礼。
    “查。”
    他只丢下了冷冷的一个字，便翻身骑上照夜玉狮子，朝中州而去。
    楼玉深看着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的人，目光沉沉。
    黄土血未尽，那是他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