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刚在医谷落脚的时候,月初便甩了那册默好的医书给楚殷,成功让自己在丹阁消停了不久。
不过也就是个把月而已,楚殷夜以继日,如饥似渴地琢磨完那叠宣纸后,就天天来丹阁寻人。他受不了总是一路如避蛇蝎地闪开那些女弟子,最后干脆把月初捞到了自己院子里去。
月初倒是不大在意,毕竟此人已经君子到了一定程度,与自己朝夕相处也不会有一丝非分之想。
只是医谷里人都传,他们师叔怕是要娶媳妇了。
然而这般流言蜚语在弟子们的耳边游荡了两三年,医谷愣是没扯得上红绸,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医圣和陆陆姑娘拉拉扯扯,其实真正论上身体接触,最多也就碰个头发丝的地步。
弟子们大失所望,觉得他们师叔若不孤独终老简直人神共愤。
光阴荏苒,时间转眼来到了开元十二年,也就是月初进谷的第三年。
这三年期间,楚殷可谓是倾囊相授。他完美结合了好为人师和不耻下问两个特点,在孜孜不倦“纠缠”月初的同时,也把什么穴位经络,中药调理,奇症怪病的缘由都讲了个遍,让月初好好长了一番见识。
他奉行“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理念,院子里四周都晒满了草药,整得月初身上也经年染了一抹草药气息。但这味道并不苦闷,新鲜的草枝还没熬成黑渣,散出的是清新安神的味道,有种别样的沁人心脾。
医毒不分家,月初此番也细细了解了一番关于毒物的信息,包括那罕见的巫蛊之术。但是这三年下来,竟一点关于寒毒的头绪都找不到。即使翻遍谷中所有藏书,也寻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月初只好又在谷中多待了一年,也顺便折腾那些毒术里的道道。
直到第四年年底,游历归谷的朱砂才给寒毒一事带来一个转机,说是在都城长安内寻到一些关于寒毒的踪迹,弄不好此毒还和皇室有所牵连。
听罢,月初二话不说收拾了行李,打算立刻启程。不过被楚殷死活劝了下来,因为这里冬天大雪封山,根本找不见路。才总算是让人待到了开春。
春回大地,冰雪初融的那几天,月初就匆匆离了谷,本想一路直往长安。但想到已经整整四年不见裴旻他们,她心里也有些愧疚,便先回了戴山一趟。
李白一年前就出了关,但刚出来没几天就背着剑下山去了,看起来潇洒得很。山上除了裴旻以外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任由他晃了一整年,连新春那几天也没回来——
不过没回来也正常,毕竟李白的家也不是在这。
月初也是因为他爹在这,才把戴山当成了个家,不回来看看,仿佛心里就不踏实。
她旁敲侧击的问李白的去向,裴旻沉吟道:“如果路上没有耽搁,现在应当到了江陵。”
于是,第二天中午,裴旻就愕然发现,他找不见自家女儿了!
他痛心疾首的想:月初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不对,她就没有让他管住过!
此时,月初已经策马行在了乡间的一条土道上。
四年时间,她简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举手投足间沉稳内敛,透出成熟的气息。不光是掌握了那些医毒之术,连带着易容和马术这些行走江湖必备的技能也十分娴熟。
月初随意的将自己易成了男子的模样,不过只是为了方便罢了,并没有多大改变自己的五官,只是添了几分男子应有的阳刚英气。
她的面容早就褪去了青涩,身姿也妙曼起来,只是给自己牢牢裹了一层束胸,又套在宽大的衣袍里。除非仔细洗去她脸上的伪装,否则根本看不出这其实是个女子。
从绵阳江油至江陵,月初不眠不休赶了一天,直到踏进这座繁华的都城,骏马在她身后疲惫地吐了一声长息,才让她回神思考起一个问题——
我来这做什么?
我怎么会来这?
不然……我还是走吧?
月初脑中正天人交战,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条街,铺面而来一阵香风,灯火似锦绣般铺开,尽显奢侈之风。
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刚想转身找个客栈住下,身边就围上一群莺莺燕燕,揪着她的袖子,声音如娇莺夜啼:“公子别急着走啊,来我们这快活快来吧?”
月初:“什么?”
没等她做出反抗挣扎的举动,她的马已经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牵了过去。那马好像被她虐待久了,竟毫无留恋的卖了自家主人,乖顺地任凭别人拉走。
月初大惊失色,急忙扯开那些粘在她衣袖上的手想追上去。没想到她这四年里疏于练武,居然甩不开这些黏糊糊的娇俏女子。她又不好掏出银针给她们各自扎一下,这一耽搁,直接就被半拖半拽的拥进了花楼。
月初很是尴尬地环视四周,入目一片纸醉金迷,来往女子环肥燕瘦俱全,就是只能粗略扫一眼,经不起细看。
因为那近半指厚的脂粉实在太渗人了!
月初并不是没有玩心的那种古板性子,只是为人处世素来规矩正经,甚至可以说是寡言少语。
不过现在她人裹在一张假的皮囊下,又身处这种“极不正经”的地方,好像确实可以随心所欲的长长见识。
她暗自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觉得应该应付得起这种地方的消费,于是拉上了一个没人寻的半徐老娘:“你们这里,没有好看些的姑娘么?”
那女人独立了许久都没人与她搭话,此时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发现这还是个俊俏的公子哥,一时有些木愣。
月初打量了她一番,这个女子衣着不算艳丽,头上也没几只钗子,只是略施粉黛,却算得上是风韵犹存,依稀能窥见些年轻时的妩媚动人。
那女子呆怔片刻,自觉失礼,忙不迭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月初笑了笑,学着纨绔子弟的样子压低声音:“怎么这里除了你,其他都是些庸脂俗粉呢?”
那女人听了,也没有像戏折子写的那样,脸上飞起几分薄红。只是浅浅抿了抿唇,略带失意的道:“公子有所不知,昨天楼里来了个俊俏的少爷,一掷千金,直接将我们这最有姿色的人都买了,就在上面的厢房里。剩下的,剩下的确实都是些……姿色平平的人。”
月初大失所望,好容易进一趟青楼,竟然如此不巧。
她抛给女人一锭细银,有些无奈道:“罢了,帮我寻个房间就是了。”
女人却被这银子吓得不轻,好像月初抛给她的是一块火炭,急声道:“公子,不用那么多的,我,我不卖身……”
月初在山里四年不问世事,盘缠都是医谷为她准备的,到戴山时又让爱女心切的爹塞了几年的压岁钱。现在实在不知道该给多少,唯恐给少了,这才让人误会得一塌糊涂。
她忙解释:“没说要包你。就是让你给找个房间,安静些的。我奔波了一天,现在马都乏了,就在这歇个脚。”
那女人估计第一次看见有人把花楼当客栈的,震惊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惴惴不安的攥着银子领路。
这里一楼是莺歌燕舞的靡靡之音,二楼更是雕栏玉砌,尽显奢华大气。沿木廊一路走去,甚至能隐隐听见房里颠鸾倒凤的动静。
前面的女子倒是面不改色,月初这纨绔的模样可维持不下去了,恨不得把自己暂时扎个失聪,好避开这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转过拐角,四周便渐渐安静下来,自一楼的喧闹声也几不可闻了。隐隐能听见一阵空灵琴音,近听却透着点缠绵暧昧,想必是出自哪位有些技巧的歌姬。
“这一片都被那个少爷包下了,不过里面还剩下几间上房。”女子有些讷讷的开口,“奴家小名堇如,公子有事便唤我。”
月初听得有点入神,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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