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2.第一四二章 梦卧花丛魂未眠（上）

    本来还想趁着月黑风高夜, 替如意教训教训这个跋扈的屏婕妤, 灭灭这人的气焰好叫她日后不要这么横行霸道, 四处欺负人。
    可眼下自己还没做什么，她就给吓晕过去了, 还真让人始料不及。如今这个情况倒也不用费心做更多了，无法，只能下去先探探情况再说。
    莫菁收起小铜镜，动作小心翼翼地顺着树干落地, 走到纱门边望了望跟前晕过去的主仆二人，才放松戒备将目光移向内屋略略扫了一遍。
    这是妃子净浴的地方, 若方才五花玉池这里的声响没有传出去惊动到外间的门卫，此刻只怕也没什么人敢进来。莫菁也就提着裙子放心走进里屋一瞧, 只见室内摆设简单而雅致, 书案正是倚窗边而立。
    案上正摆开屏婕妤闲时练字的墨宝，没想到这人平日趾高气昂，却写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所谓字如其人, 也不尽如其说呀。
    一面慨叹, 一面收回目光，端起旁边已磨好的砚台饶有兴致地来到这屏婕妤跟前蹲踞下来。
    这徽墨是上好的贡品，着色极好，涂在脸上, 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洗不掉的, 从前阿灵着过这道。如今她正好借此机会给这屏婕妤提个醒, 一面在屏婕妤脸上题几个满意的大字---“失容羞色”，估计这屏婕妤这半个月里都羞于见人，也正好给后宫的佳人们几日安宁，想到此，莫菁真是由衷从心底感叹一句，自己真心是良善。
    作案结束，正当莫菁将砚台放回原位拍拍手走人时，此时子孙葫芦落地罩迎面走进来个侍茶宫女。
    两人片刻的愕然相对，莫菁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宫娥则是因为吓懵了。
    莫箐顶着张漆面红唇的脸，衬着那杏子眸格外地黑曜艳冶，便是对那宫娥染唇一笑，诡冶得教人忍不住直抖身子。下一刻，将手中药粉一扬，“众醉”散于空气中，人立马晕了过去，茶盏跟着应声落地而碎。
    见状，莫菁提着裙子撒腿就跑，再晚引来门卫可就难脱身了。
    疾步到到五花玉池外，身子勾住围墙旁的樱花大树就熟稔地攀上树，才在樱花树枝桠上站定，还没来得及跳出围墙边，此时，内屋又急匆匆走出来个捧着盆四处张望的慌张宫娥。莫菁认出这人便是之前在值房前守着如意罚跪，后面还往如意的小腿处用力踩过一脚。
    莫菁眉眼眄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年长宫娥，故意尖着嗓音笑得欢快，夜色下显得格外诡异凄厉，如夜魅勾人性命而来。
    那宫娥闻歌声吓得直哆嗦，打着寒颤循着笑声往树上的方向望过来，一眼瞧见树上的莫菁，猛地瘫软在地，铜盆重重地摔在地上，惨厉地尖叫着往内屋里爬，“有鬼！有妖怪！”
    门外的守卫终于被惊动了，大批的脚步声从内屋里传来，越来越靠近浴汤。
    真是报复一时爽，趁事情闹得更大之前，赶紧翻墙逃之夭夭。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她从前也不是没玩儿过，有“众醉”防身，惹事后成功溜之大吉的概率起码高至八成。
    抄幽森又花草杂生的小道往逃，身后的喧闹声似越来越近，一面疾跑一面回首观察后面动响，没料着才拐个弯儿，又隐隐约约听到前头不远处有大批守卫皂靴疾疾擦过草地以及兵器摩擦的声音。
    莫菁这下急笑了，左边有围堵，右边有追兵的，往周遭望了望，前头是断崖，立着棵老巨树，长得枝繁叶茂地，可大半个树身子都悬在半空中了，真踩着枝桠往里躲，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个跳崖事故……
    四处都是绝路，一咬牙，那还不如赌一赌，上天躲祸去，几步疾跑到巨树前，直接挽起衣袖子三两下就爬到顶了。
    双手攀紧树枝，质感粗糙的树疖子硌得掌心有点发疼，身子还没安稳才惊觉树上原来早已藏着个人。
    猛地抬起头来一瞧，面照面对个正着，两人都从对方的眼色里看出疑惑和惊讶，还真不知道谁吓谁。
    那个人眼疾手快，按捺住莫菁，匆匆暼一眼她腕骨处的双扣镯子后，抬眸示以抚慰的眼神，伸长指置于唇边，示意莫菁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轻举妄动。
    莫菁不敢造次，两人都绷紧了弦，屏息以待。等到喧闹声从渐近到远，危机解除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可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为妙。莫菁一面勾住横亘的树桠，伸手给对方借力，让她先从树上下来。末了，自己才抱着树干转个身儿顺着滑下来，身法娴熟得恨。落地后专走狭窄幽森的路，那些巡逻兵只怕还有一阵子闹腾的，这个时候不好回值房，找个隐蔽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再说。
    幸好这不是宫内，崇山峻岭的，不久前还在此进行过皇家祭祀，古人爱搞封建迷信，如今闹起鬼来也没什么，顶多也就日后给宫人茶余饭后多一个鬼神显灵的谈论话题。
    莫菁走在前头，心里有些感慨，没想到两人又撞在一起了。眼下彼此都有满腹的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不过今日居然有幸逃难逃到一块儿去，也算是个缘分。
    还是对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竹青小姑姑你今日打扮成这副模样是何故？”
    莫菁惊讶，一面走在前头开路，回首望着眼前佳人道:“你认得出我？！”
    她有些心惊肉跳，恐防旁人认出，故意把自己的脸画成这副妖怪模样，如果莫听素都认得自己，那屏婕妤处的人清醒过来后会不会也有所察觉？
    这头莫听素清浅一笑，“我是认出姑姑手腕上的双扣镯子。”
    听罢，莫菁心稍定，将注意力放回前方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遇到一旁拦路的野荆棘，她在前头用手小心翼翼地撩开，让出一个位置提醒莫听素:“贵人，往这边。前面有个小洞口，咱们先去躲一躲。”
    两人只挨着山洞口坐，这里离扎营的地方不远，怕引人注意，也没有生火。
    瞧莫听素穿着一身宫女的服装，脸上妆容还故意涂黑了些，莫菁好奇:“贵人深夜怎会躲到树上去？”
    莫听素唇颊边衔着两只极浅的梨涡若隐若现，星眸浮起笑意:“那小姑姑呢？你怎么也往树上爬？方才的问题你也还没回答我呢！”
    莫菁沉默了一会儿，才决定开口坦白。
    “屏婕妤！”
    “屏婕妤！”
    两人一怔，下一刻却相视而笑起来。
    没想到今晚竟跟莫听素想到一块儿去了。
    莫听素身子挨着冰冷的墙壁透过丛生的杂草，抬眸将目光望向那浩澜的星空，语气里带着久违的，不带压抑隐忍的轻松愉悦:“我打扮成宫女模样去给她提水，抓了几条药蛇往她的浴汤池里丢。我瞧她从浴汤里连滚带爬翻出来惊慌失措叫人来抓蛇的模样实在好笑，后来趁混乱跑了出来，在附近躲了好一会儿，本想确认安全再回寝房，可没多久这边的巡逻兵增多了，怕事迹败露，就只能继续躲下去了。”
    闻言，莫菁忍不住笑出声，难怪那屏婕妤头一眼瞧见自己扮成鬼的模样就晕了过去，原来前头已经教人吓过一回了。
    这屏婕妤还真不是一般的造孽呀。
    莫菁身心舒畅，嘻嘻一笑道:“你不怕被人查出来呀？”
    莫听素语气里带着几分豪爽，又有豁出去的淡定:“不怕。这又不是在宫里头。还不准有一两条蛇闯进人居里来呀？况且，本就是人儿来占了它们的家窝子呢，还不允许小蛇回家瞧瞧？”
    她扭头又打量莫菁的一身打扮，不由得打个寒颤:“你扮鬼去吓屏婕妤不也没怕那些人将你揪出来？”
    莫菁摸摸袖子里藏着的“众醉”，笑了笑，没说自己有武器傍身，只扭过身子学着莫听素的姿势往向那静秘的星空，她感叹，从前她不曾留意这风景原来也有这么美丽的时候，教人心驰神往。
    “我在这里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片天空。原来它也是美丽的。对了……”，她扭身对着莫听素兴致勃勃说道，“我画了她个大花脸猫子，估计到回宫前的这段时日，她都不敢再踏出寝房作威作福。估摸着以她的性子也不敢用这副尊容去面圣。你等着，明日她一定会对外说法因病休养，见不得人。”
    闻言，莫听素甜甜地笑了起来，忽地，她渺声感叹道:“当坏人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