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高台。swisen.com(手机阅读)
静候在原地的读书人细细地端详着躺倒在地上的人型蜘蛛,他一边在等待着同伴们的消息,一边小心地用佩剑割开这头畸形怪物的身体。
成千上万吨的暴雨从天上坠落下来,哗啦啦地叩击在剑锋割开的创口上,冷冷的雨水渗进这具早已没了生机的身体里,残忍地掠夺走他仅存的温度,同时又浸湿了黑色绒毛下的干枯组织,又像是在努力地深润这具早已枯竭的尸体,既像冷漠的死神,又像仁慈的天使,难以言喻。
似乎被李二一手甩飞之后,这头人型蜘蛛的大脑便受到了重创,立刻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只不过意识的丢失并不能停止他体内生命力飞速的燃烧。
在那场战斗结束没多久的时候,这位可怜的服务生便已然失去呼吸了。
他彻底地死去了,意识在昏迷的黑暗中,黯然消散。
只不过在最后的时刻里,那位他生前仇视的乡巴佬及时地将他击晕,令他侥幸地逃过了在临死之前经历的那种火刑般的痛苦,这种燃烧血液所带来的变异,下场往往并不怎么好受。
“这样好么?没经家属的同意,擅自动刀,解剖他人的遗体。”
身穿红色罗裙的少女撑着一把油黄色的伞蓦然出现在了读书人的身后,刷上桐油的伞面很新,暴烈的雨水淋落在上面,就像是披上了一层清丽的薄纱。
“他偷袭呆子的时候,”扇子反驳道,“也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啊。”
“一比一,大家扯平了,这样也好,谁也不亏。”
他一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下来,锐利的剑尖切入了尸体,沿着肌体纹路缓慢地流转,仿佛在勾刻一副生命的刻本。
“怎么了,大姐头,找到啊福了么?”
他忽然抬头,望向雨中撑伞的兰朵。
“你瞎啊?明知故问。”
兰朵撇撇嘴,恼火地闷哼两句。
不顺心的事本就够多的了,这场雨又那么大,稀里哗啦的,下个没完,跟看不到头似的,没完没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条理,急急忙忙地掺杂在一起,乱糟糟的,把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搅得一团糟,就没有一件是顺心的事,直叫人抓耳挠腮,满心窝火。
“大姐头息怒啦,呆子会找到啊福的。”
面对少女欲发不发的怒火,扇子机警地打了个哈哈。
“对,什么事都交给呆子去办就好了,我就是白搭的,我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兰朵嘁地一声,恼火地低声说一句气话。
“不不是的啦,我我”
面对少女这股莫名其妙的怒火,扇子语窒连连。
“我什么我?!我要是找着了,我能一个人回来么?!”
兰朵紧眯着眼大喊,像只炸毛的小野猫似的暴跳着跺脚。
“大姐头,别气着了”
扇子怔怔地看着一顿上上下下的少女,弱弱地嘟哝道。
“气什么气?!谁说我生气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兰朵恶狠狠的咬牙,怒气十足地还嘴。
人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情绪总是格外地容易爆炸,一时气上心头,便会把对方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感情垃圾桶,毕竟,人不是神,人不可能是完美的,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她不好的一面的人,本就不多。
“对对对,我就是小气鬼!不折不扣的小气鬼!遭人厌的小气鬼!”
一味忍住憋住的怒气,终究还是爆发了,她忽然暴躁地大吼了一句,撒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柄崭新的油纸伞被她随手丢到地上,纸伞落地,积水溅起,油黄色的伞面沾上了细碎的泥灰。
“没没有,不是啦,不是这样的。”
扇子小心地蹲到她的旁边,小声地赔不是。
世间倘若有一张能够详细地罗列出各式各样的关于不可预测的事儿的榜单,那么“女孩的心情”这一项,铁定会位列在该榜的高层,甚至乎的顶端。
摸准女孩内心的想法,简直比猜对彩下一期的开奖号码还难,难上好几倍的难,当然,如果中了彩就能令兰朵开心的话,扇子并不介意花大价钱,直接买断那一期的彩,让她买啥中啥。
钱不钱的对于他而言,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儿,他家里有的是钱,只是,有些东西,是花了钱,也不见得能够买到的,例如快乐。
失去雨伞的庇护,大雨簌簌地落了下来,再一次打湿了他们本就湿透了的身体,同时湮没了这场简短的对话。
瓢泼的大雨仿佛把整座城市都给吞没了,困住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泅水的人,汹涌地淹没他们肺腑里发出的呼吸微声,长夜寂静,静夜无声。
失魂落魄的男女跌落在浸水的牢笼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无休无止,安静得好像只剩下水滴的声音,仿佛灵魂都要窒息了。
“呆子也不见了,找着找着就不见了。”
兰朵忽然低着声开口,悄然地打破了雨幕里的沉默,她的音调很细,就像贴着雨水说话,脆弱的声音,仿佛随时会被雨水冲散。
“我这老大做得是不是很失败啊,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她轻声说,茫然地望向旁边的读书人,“都不见了。”
开满水花的积水面上泛起一阵漪涟,扇子干脆也一屁股坐倒在了积满雨水的地面上。
“才不是呢,大姐头已经做得够好的了。”
落水狗一样的扇子对着少女安静地笑了笑。
天上的雨仍旧无休无止地下落,奔流的雨水打在他的头顶,冲散了他的长发,凌乱的发丝如海草般扒拉在他的脸上,或多或少阻挡了他的视线,可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
“有时候淋一下雨,不是什么坏事。”
他收回了目光,遥遥地眺望夜空。
“世间上的每一场雨,都是会有属于它的结尾的,没有永远不会停的雨,也没有永远做不到事,黑暗过后就是光明,我们应该感激那些陪伴我们在长夜里砥砺前行的人,感谢那个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
他慢慢地支起身子,身板挺直地对着漫天的雨流,大声朗诵,就像是在朗读一份大气磅礴的宣言。
“至于大姐头呢,”他踩着积水,一步一步地前行,“就是那个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人。”
“万一没有光呢?”
蹲在地上的少女轻声说。
“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个世界它真的,没有光呢?那怎么办?”
她迷茫地望向雨中的读书人,重复着、强调着上一句话。
“那就凉拌呗,我们杀猪小队啊,”扇子弯腰拎起了那柄掉落在积水里的油纸伞,“什么时候做过会顾及后果的事?”他转过身,面带微笑地说。
“那不就是没有结局么?”
兰朵说。
“那就没有结局吧,雨停不停的,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要你们还在就好了,只要还有人愿意陪着你淋雨,那就够了。”
扇子单手撑着伞,慢慢地走到兰朵的身边,他把伞面的中央完全让了出来,大度地留给了蹲坐在雨中的女孩,就像个保镖似的站在她的身旁,屹立在风雨当中。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他身姿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杆竖立在沙场中央的长枪。
“一个都不能少啊。”
他轻声说。
“谁敢动我们的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我定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他就像是咬着钢铁说话,狰狞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极恶的森寒,就像是一只来自极寒炼狱的鬼。
有些过错是绝不能原谅的,有些人是要豁出生命去守护的。
很多年以前,他丢失过曾经的家人,他尝试过失去一切的感觉,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孤独的亡魂孤零零地飘荡在死灰色的雪原里,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昏沉沉的压抑,漫无边际,看不见别的颜色。
“放心吧,大姐头要对呆子他们有信心啊。”
扇子说。
“他们可是身上带有奇迹的人呐,能成为大姐头马仔的人,都不会简单的呢,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我们可都是向命运宣战过的人啊,为了守卫大姐头笑容而战的勇士啊。”
他喃喃自语。
“滚一边去,少来这套。”
兰朵拍拍屁股,麻利地站了起来,她一手将扇子撑的伞推开,转身便没入了风雨乱流之中。
“说得他们已经挂掉了似的。”
她素面朝天,任由雨水在她的脸庞上拍击。
“湖灵大人说得对啊,当老大的,哪有让马仔冲在前头的说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奔涌的狂风。
“我才不要你们守护呢。”
她轻声说。
“我本来就喜欢笑,好吧?”
她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扇子咧嘴大笑,两只素白的手深深地藏在了身后,皎白的面庞朝向扇子,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后倒退着,就像一只俏皮好动的小野猫似的,不知不觉已到了高台的边缘。
亿万滴水珠从天空降落,划过她的脸颊,折射出晶莹的光。
扇子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雨幕中的女孩,像个傻子似的注视着她。
“不过,谢谢你啦,深夜情感类节目到此为止啦,代号,”寻找痴呆儿童与驴行动”,重新开启!”
她大笑着扭过身姿,纵身跃出这座破裂的高台。
“你咬着牙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以后不许这样了。”
风里传来少女温婉的余音,荡漾在读书人的耳畔旁,如同依依草木所眷恋的春风。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