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姬修齐在宫宴上打的那一架,使得卢光彦被其父卢之南带回卢府严加管教,从此除却逢年过节给卢贵妃请安之外,再不允其入宫玩闹,免得再如那一日冲撞了贵人。
尤其是那个时候,沈贵妃早已产下一对双胞胎,后宫中已经有了皇子公主,卢贵妃自然没有道理再以宫中没有孩子为由,将自己的侄儿养在身边。
否则就算周帝什么都不说,朝中那些科道言官的唾沫星子也能将她淹死。
所以自那件事情之后,就连宁馨郡主进宫的次数也比以往少了很多。
皇城里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是心思单纯懵懂的?
宁馨郡主很快明白过来,自己不能随心所欲进宫,不能再跟青梅竹马的卢家哥哥一道玩耍,所有的罪都要怪到那个卑贱的姬家小子头上。
所以自打那时候起,其实这隔阂便早早的埋下了。
再加上姬修齐因为机缘巧合,不光当年揍了卢光彦,半年前更是打了尊贵的宁馨郡主。
这么一闹腾,青梅竹马的两个人都在姬修齐跟前吃了亏,这口气还如何能忍得?
“但二人目下也只能着了。只要皇帝还有一日需要姬家的银子,就没人能动得了姬家。”
换句话说,如今的皇帝需要一只乖巧听话又能源源不断下蛋的老母鸡,而姬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些帮助天歌了解宁馨郡主的大前提,寒山这才将重新引回最初:
“宁馨郡主喜欢卢家那位公子的事情,在上都并不算什么秘密,这些年来但凡有主动靠近卢公子的人,大都没落下什么好下场。但碍着皇帝与安平侯府的权势,那些人家就算颇有怨言,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往肚里咽。”
天歌没有想到,这一生听人主动提起卢光彦,是在这样的场合,是因为这样事。
明面上光风霁月实则包藏祸心的卢家公子,与表面上高贵尊宠实际善妒狠辣的宁馨郡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天歌知道,这二人,终究是没有走到一起的。
至少在上一世是这样。
否则当初卢光彦也不会娶了顶替她身份的赵云珠。
想到这里,天歌问道:
“如果卢家公子与郡主时真的郎情妾意,安平侯不会将自己的女儿留到现在的年纪吧?”
眼下的宁馨郡主已经十八岁,按照大周女子结亲的岁数算下来,已经过了最佳的许亲年岁。
如果是寻常人家,或许因为家中还有一个小的,会多留女儿几年,好多照看照看家里,可是堂堂郡主,这个年纪还没有议亲,就有些说不过去。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宁馨郡主所议的这门亲事,也不是跟卢家吧?”
那一天宁馨从禅室出来时候的臭脸,天歌可是一点没忘。
果然,寒山闻言点了点头:
“公子猜的不错。眼下想要求娶这位郡主的,乃是大金大皇子。”
“大金大皇子?”这下轮到天歌愣怔了,“以大周与大金的关系,如果周帝真的宠爱这位宁馨郡主,怎么会将侄女儿嫁给大金?”
哪怕如今大周与大金之间重新修订盟约,甚至开市通商的货物也增添不少,可天歌却是清楚的,这一切不过是表面的和平迹象。
这种表面的稳定最多持续五年,五年之后,等大周财力周转有了更多盈余,那时候将是两国真正兵刃相见的时候。
届时身为大周郡主的宁馨会有什么下场,几乎可想而知。
送女儿跳进这样的火坑,只有一个女儿的安平侯夫妇真的愿意么?
“皇家儿女,既然享受着优于常人的富贵荣华,就应该有承担更多责任的意识与担当。这世间从来没有理所应当的馈赠与福祉。”
“最是无情帝王家。周帝早年并无子女,便是沈贵妃膝下的华英长公主,也不过刚十一岁,远不到议亲的年纪。周帝这般如对公主一样宠着一个小郡主,许是早就打着日后用她笼络朝臣或是番邦的盘算。”
周帝越宠着宁馨,在别人眼中这位郡主亲事的价值也就越高,哪怕她不是公主,也足以承担一国公主将要肩负的牺牲。
虽然揽金阁不主动打探皇家消息,但醉仙楼在上都开了这么多年,往来的达官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上都游刃经营多年的寒山,多少还是会比天歌在这一点上看得更加透彻。
听寒山说完这些,天歌陷入沉思。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次代表大金与大周修订通商盟约的人是大金二皇子麾下的冒伊,如今通商既成,二皇子必然会压过大皇子一头,而且与大周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密切。
但如果周帝真的答应大金大皇子与宁馨议亲的请求,这两位皇子到底哪个更受大周青睐,就很难说了。
如今这样的情况,大金只要一日依附于大周,那么周帝的态度便会直接影响到大金下一任汗王的归属。
如果这样,佐努又会做什么呢?
——那匹最终成为大金最大赢家的草原之狼,天歌可不会将他忘记。
“宁馨郡主不知道自己要与大金皇子议亲吧?”天歌轻轻叩了叩桌面,忽然问道。
“大金大皇子的求亲函是在大金使臣返回之后送来的,这件事宫中应该还瞒着消息,不过安平侯夫人经常进宫与卢贵妃说话,想来已经有所耳闻,不然也不会去皇寺求签。至于宁馨郡主,怕是还不知道。”
听寒山这么说,天歌点了点头。
也是,如果宁馨知道,又哪里还会乖乖跟着问签,而不是直接闹起来呢?
“派人将这个消息送与郡主殿下知晓吧。到底是终身大事,咱们的郡主殿下还是有知道的权利的。”
天歌忽然笑了起来。
忙起来,烦起来,躁动起来吧,尊贵的郡主殿下。
这样,你就没有心思再去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到处惹事使坏了。
可是天歌还是没有想到,这位娇惯的郡主殿下,是这样的急不可耐。
没等寒山让人将那道消息放出,宁馨先着人堵住了天歌的去路。
……
月上梢头,天歌摸着肚皮半靠在马车里,一边回味着寒山夫人顾氏的做的菜肴,一边琢磨着白日里寒山所说的大金大皇子求亲之事。
先前方听时她倒是不觉得,可是越到后面,越觉察出一些不对来。
如果大皇子想要用求亲的方式获取周帝的支持,那么二皇子会眼睁睁看着却没有任何动作吗?
这件事看上去是大金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彼此为了巩固势力的博弈,可皇子的亲事不都是由汗王亲定么?
如今大皇子主动求亲,定然不是汗王的意思。
与其说是大皇子想借此再压过二皇子一头,倒不如说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想要让大金这两位皇子以极其难看的方式在明面上撕起来。
鹬蚌相争,最终得利的却是渔翁。
脑海中闪过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天歌忽然神色一凛,坐直了身子。
难道说,那个人从现在就开始动手了么?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明明没有这么早的……
就在天歌再要仔细琢磨个中牵连时,马车陡然一停,若非她及时扶住车壁,怕是要摔个趔趄。
沉寂的街道上响起兵刃相交的声音。
天歌蹙起眉头,正欲掀帘一看,车夫已经在外叩响车璧:
“公子,有人拦住咱们去路下手,您且在车里莫要出来。”
天歌闻言,最终还是打消了了掀帘的念头。
赶车的人乃是如今上都林府的车夫。
诚如寒山所言,府上从上到家都是揽金阁的老人,遇事自是毫不慌乱。
且不说天歌出门之际,本就有人在暗中护卫,再加上她此次来上都,将当初去东水寨时带着的周添、丁鹏、刘元、李松四人也带身边充作侍卫,所以几乎没过多久,外头的动静便就此止住。
这时外头的叩壁之声再次响起:
“公子,结束了。”
天歌闻言,这才从车上跳下来,只瞧见黑灯瞎火的街巷死角,七个黑衣人被周添等人押解在地,饶是再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天歌信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面前。
黑巾罩面,那人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天歌,奈何被周添踩在脚下,却只能干看着无可奈何。
天歌蹲下身子,伸手扯下那位面上的黑巾,忽觉眼前这张脸莫名熟悉。
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然,对着那张脸映了映,天歌恍然大悟:
“你是安平侯府的人吧?我见过你的。”
若她没有记错,那日在城门口,宁馨郡主挽弓对准了姬修齐,便是此人主动上前劝慰,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使得宁馨郡主射杀了拉车的马儿,最终只警告了姬修齐一番便气冲冲离去。
当时她还以为是个明理懂事儿的,如今一看,原来是个下黑手的。
那人见自己的身份被天歌轻而易举的识破,登时慌乱起来,但不管他如何着急,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天歌“哦”了一声:
“瞧我,差点忘了他们怕你咬舌,所以卸掉了你的下巴。啧,真疼。”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上都府尹衙门总会给本公子一个交代。到了那个时候,总有你开口的机会。”
天歌将那面巾重新给他拉上去,这才撑着膝盖起身,目光从面前的狼藉扫过:
“将这些人全部捆起来,咱们去府尹衙门走一遭。”
周添丁鹏等人当即麻溜的扯绳,很快将七个人捆成一团粽子。
……
上都的夜生活极度丰富,比临安的宵禁还要晚半个时辰。
方才车夫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所以走了没什么人的偏巷,但如今马车后面绑着一团人从正街通过,霎时便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瞧着这样的景象,比临安百姓还能吃瓜的上都民众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很快便弄清楚了眼下的情况:
“原来是有人当街抢劫行凶,却被人家的护卫给拿下了,如今要去府尹衙门告官呢!”
“我就说这一群人怎么穿着一身黑衣,还带着面罩呢。”
“天子脚下还敢行凶,这下踢到铁板了吧?”
“不过车里这位是哪家的公子?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反正不管怎么着,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于是乎,很快上都街道便有了这样的盛景:
两名百姓自发的嚷嚷着在前开道,车夫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前行,马车后面一根绳子连着七个被捆作一团的黑衣人,旁板还有四个大汉保驾护航,最后则是越聚越多的人潮。
……
“下头这是怎么着了?这么热闹,跟状元游街似的。”
旁边的酒楼上,有人靠窗嗑着瓜子儿,瞅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
在他身后喝酒的男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跟前:
“什么?有乐子?”
一见这情状,那男子一下乐了,扭头吩咐身边圆球似的小厮:
“宋圆,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
莫看那小厮圆滚滚,但行动起来却利落的不行,不多时便带着消息回来,一看就是个中老手。
听小厮说完这些,那宋家公子放下酒杯,满怀期待的搓了搓手手:
“咱哥儿几个也去瞧瞧热闹呗!”
嗑瓜子儿倒是心动,可扭头一看桌边另一人,又叹了口气:
“我倒是想跟去凑热闹,但这小子要是不去,咱俩去也没啥意思啊。”
一听这话,那宋家公子将椅子翻了个个儿,跨坐在上头双臂垫着椅背下巴往上一靠,凑近自打一来就只吃菜不喝酒的男子:
“兄弟,你说你这回来之后不点姑娘不喝酒,简直跟个和尚似的,如今要是连乐子都不看了,这还有什么劲儿啊?”
夹菜的男子稳如泰山,谁曾想旁边那嗑瓜子儿的却幸灾乐祸:
“传祺,你这母胎光棍儿哪里能懂?阿齐如今可是有美娇妻的人,哪里能跟以前一样再厮混?今儿个他可是刚跟姑娘一道进宫谢的恩,再跟我们胡闹,怕是回去要被老爷子罚的,我们还是不要害他,自己去凑热闹得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没见他有动弹的打算,依旧靠窗稳稳的嗑着瓜子儿,一颗一颗咯嘣咯嘣。
乃至于一块油腻腻的酱猪蹄花冲他飞来,稳稳的砸在他青色的竹纹长衫上,留下一道褐色的痕迹。
“张瑾澜,我觉得你还是这半年没挨过打,不长记性了。”
拿起素帕擦着嘴,姬大少爷出声威胁。
————留言叫传祺的人给安排上了,传宵这个名字还是算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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