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shesaid
如果接受一切,
就不会受到伤害。
无论是不符合自己个性的事、
自己讨厌的事、
还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事、
只要选择不反抗而接受现实,
就不会受到伤害。
如果推翻一切,
只会让自己受伤,
无论是符合自己个性的事、
自己喜欢的事、
还是自己能够认可的事,
只要选择完全不同意而推翻一切,
只会让自己受伤。
两颗心都是伽蓝之洞,
只有肯定和否定两个端点,
在那里面,什么都不存在,
在那里面,只有我存在。
/伽蓝之洞
/0
“对了,三楼单人房那个病人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那当然,这消息从昨天开始就传遍了,连平常不开玩笑的脑外科芦家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情报?虽然难以至信,但那位病人的确恢复了。”
“不对不对,我不是说那个,虽然也是有关那个女孩,不过我指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让你猜,那个病人从长期昏睡醒来后做了什么?听了别太吃惊,她竟然想压碎自己的眼睛耶!”
“——什么!真的吗?”
“没错,这件事现在在医院像禁忌一样,我是从芦家医生那边的人听来的,所以一定不会错…她似乎是趁医生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掌从眼睑压迫眼睛,真恐怖!”
“等等,那女孩从两年前就一直沉睡没苏醒吧?这样说来她的身体应该不能动才对啊!”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她家非常富有不是吗?加上住院期间我们都有仔细帮她做复健,所以关节部位其实没有硬化。不过,正因为复健并非她本人自己活动身体,关节似乎还是没办法顺利动作,所以她自毁两眼的行为才没有成功。”
“——即使如此还是很厉害啊!以前不是学过横躺虽然好,但身体反而更容易衰弱对吧?她沉睡了两年,身体机能几乎都没使用耶…”
“所以医生们才会因此粗心大意…还有,那个叫什么名字,眼白出血的病例?”
“眼结膜下出血。”
“对,就是那种病。一般人好像会自然痊愈,但她却因为压迫眼睛才差点导致青光眼,现在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了,现在在她本人的要求下,才帮她在眼睛缠上绷带。”
“嗯…那位病人在张开眼睛时都还没见过光线吧……脱离黑暗后还是得面临黑暗,真有点奇怪…”
“不只有点吧,她甚至还有其它的疾病,那应该叫失语症吧?总之就是感觉她没办法好好沟通,医生还特地为她请来认识的言语治疗师,毕竟我们医院没有这种专业人员。”
“荒耶医生好像是上个月辞职的…但这样一来,那位病人现在应该谢绝会面了?”
“好像吧…在她精神状态安定前,连她的父母每天也只能见到她一会儿。”
“是喔,那那个男生还真可怜…”
“那个男生?你指的是谁?”
“你不知道吗?自从那个病人入院后,有个男生每星期六都来探病耶,不是那种年纪很小的小男孩喔,真希望他们能见面啊…”
“啊…是那个小狗君吗?原来他还是有来呀…这时代还真难得看到这么真挚的朋友对吧?”
“是呀,两年来只有他一直守着那个病人,托他的福…病人会奇迹恢复,几分之一原因应该是他吧…我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居然还说出这种可笑的话,看来我自己也八成出了什么毛病…”
/1
◇
黑暗的彼端,昏暗的底部…
我知道自己的周围只有黑暗,也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漂浮在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海中,**着身子投有任何装饰,一个名叫两仪式的人正往下沉沦。
看不到尽头…不、也许从一开始这根本不是坠落,因为…这里空无一物。
不只是光线,甚至连黑暗都没有,空无一物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往下坠落这个词在此根本没有意义。
连“无”这个字大概也不可能会有吧…
身处连形容词都毫无意义的“”之中,我的身体只有不断往下沉人。
全裸的我,有着令人想把视线移开般鲜艳而带有毒气的色彩,在这里…“存在”的东西全都有着强烈的毒气。
“——这就是死亡。”
自言自语的声音,都好像做梦一样。
仿佛我只是在观测时间般的东西,虽然…连时间都没有,但我却可以观测它,仿佛流动般自然、**且不堪人目地数着时间。空无一物。
即使一直凝视远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即使一直持续等待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感觉非常平静,感到相当满足。
不——那些都毫无意义,在这里只有“存在”是完美的。
这里是死亡,只有死人才能到达,活人无法观测的世界。
那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
我快要发疯了!
这两年来我在这里接触死的概念,我想那也不能说是观测,还不如说是比较接近战斗时的激烈。
◇
到了早晨,医院开始吵闹了起来。在走廊上行走的护士脚步声及起床患者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和夜间的宁静相较起来,早晨的匆忙感好像祭典一般。
这对于刚起床的我,似乎是太热闹了些。
所幸我住的是单人房,相较于外面的喧嚣,只有这空间安静得让人心平气和。
过了不久,医生来到病房视察。
“身体状况如何?两仪小姐。”
“——嗯,我也不清楚。”
不带感情的回答,让医生一脸困扰而陷入沉默。
“……这样吗?但是你好像比昨天更平静了吧?虽然有点残酷,不过我还是得说明你现在的状况,如果你感到不舒服,不用客气请直说。”
医生说的话我以无言作回答,因为那些原本就明白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似乎把我的反应误认做承诺。
“那么我做个简单的说明,今天是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四日,你——两仪式小姐在两年前的三月五日深夜,因为遭遇交通事故被送往医院。那是在斑马线上与轿车擦撞的事故,你还记得吗?”
“……………”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那件事。
从记忆的抽屉里取出的唯一映像是…某位同班同学始终在雨中站立不动的身影。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发生意外,则完全没有印象。
“啊,如果想不起来也不用觉得不安,两仪小姐在与轿车擦撞前,似乎有发觉到而立即做出往后跳的反应,幸好如此,你身体的伤势才没有太严重。但是相反的,你的头部似乎受到强烈的撞击,送到敝院时,你的意识虽然呈现昏睡状态,但脑部好像没有受到伤害,因此无法回想起来,应该是两年间昏睡的影响造成你暂时性的意识混乱,根据昨晚的诊察结果,显示脑波并没有异常,我想你的记忆会慢慢恢复,但没办法断定会完全恢复,毕竟,我们还没有从昏睡中苏醒的例
子过…”
这两年对我来说没有实感,而对沉睡的两仪式来说,那段空白是接近虚无吧。
对两仪式这个人而言,所谓的昨天,一定是指两年前雨夜的事。
可是对我来说却不是如此,所谓的昨天,对现在的我而言根本是虚无。
“此外,两眼的伤势并不严重。由钝器所造成的眼球伤害原本就很轻微,所幸你昨晚身旁并没有刀物。绷带不用多久就可以拆下了,大约还要一个礼拜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请你稍微忍耐一下。”
医生的话里,总觉得好像有种谴责的意味回响着。
或许他对我打算弄瞎眼睛这件事感到困惑。
昨晚也问了我这件事的原因,但是我没回答。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天上、下午都会请你做身体复健。至于和家人的会面时间一天一小时左右比较妥善,等到身心平衡调整好,你就可以马上出院,虽然很辛苦,还是请你好好加油。”
听到预料中的台词还真是扫兴。
而不停的讽刺我也感到挺疲倦的,所以便试着动,看看自己的右手……我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除了要花很多时间让它动起来之外,若是积极的运动,关节跟肌肉就会有撕裂般的疼痛。两年没有活动身体,理所当然会有这种的情况吧。
“那么今天的诊察就到此为止。两仪式小姐的情况似乎已经稳定下来,所以不用护士伴随在旁了。如果有任何问题,请你按枕头旁边的按钮,隔壁的房间有护士随时待命着,即使琐碎的小事也没关系,不用客气。”
真委婉的台词。
如果我的眼睛能够看得见,我现在应该正看着医生一贯的微笑吧!
打算离去的医生就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吩咐地说:“啊,对了,明天开始会有心理临床顾问过来。她是一位年龄与两仪小姐相近的女性,请轻松的和她交谈,因为对现在的你来说,谈话是复原不可或缺的东西。”
接下来。我又变回了一个人。
躺在病床上,我盖着自己封锁的双眼,感觉自己恍惚的存在。
干裂的嘴唇说着:“我的名字是——”
“两仪、式。”
但是,真正的两仪式并不在这里,因为两年间的虚无已经杀了我。
以两仪式的身分存活的记忆,我可以全部鲜明地回想起来。但是该如何说呢?对于死过一次又复活的我来说,那些记忆到底算什么?两年的空白完全打断过去与现在的我两者的联系。
毫无疑问,我的确是两仪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但是对过去的记忆,我却一点实感都没有。
这样复活的我,只像看着两仪式这个人一生的映像,但我却认为在这部电影中出场的角色并不是我。
“就像是出现在底片上的幽灵。”我咬着嘴唇说道。
我无法理解自己,就连自己是否是两仪式都很暖昧模糊。
我可以理解自己像没有真面目的人,如同洞窟般空虚的身体,连空气都像风一样地通过。
我不知道原因为何,胸部好像开了一个大洞一样,不仅让我感到不安,更觉得非常寂寞。
所欠缺的那片拼图正好是心脏,那个空隙、那种轻浮感都让我无法忍耐,太过空洞的内心,以至于让我连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
“式,那是…为什么呢?”
就算试着用言语表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内心感受到不安及焦虑的骚乱,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苦或悲伤。
既不安,也充满了痛楚,但那终究是两仪式所抱持的感觉。
我内心毫无感动的因子,就连从两年间的死亡中复活也没有兴趣。
只是飘荡地存在于此,对于自己活着的事,完全没有实感地过着每天的生活。
/2
隔天,捕捉不到光线的我能知道早晨来临算是小小的发现,我总是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感到特别高兴。
然而在思考为何高兴的期间,早晨的诊察开始了,接着不知何时又结束了。
这个早晨并不安静,母亲和哥哥来看我,接着我们说了一些话,就像是外人一样,对话根本没办法契合。
没办法,我只好依照着式的记忆来对应,于是母亲安心地回去了。
一切就好像在演戏般的可笑。
下午,心理临床顾问来了。
大致上会被称作言语治疗师的女性,个性都非常开朗。
“Hi!精神好吗?”
用这种口气打招呼的医生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喔——我原本以为你会很憔悴,不过看来你的肌肤还是很有光泽嘛。一开始听到你的病情让我联想到柳树下的幽灵,害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嗯、像你这种女孩是我喜欢的类型,真是太幸运了!”
从声音听来像是二十岁后半的女性,她在我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初次见面,我是来帮助你从失语症回复的言语治疗师。因为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所以没戴识别证。不过反正你眼睛也看不见,应该没差吧?”
“——失语症?你在说谁?”我忍不住回嘴。女医生似乎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这种话谁听了都会生气吧?毕竟大家对失语症没什么好印象,加上又是误诊。芦家医生是照本宣科的医生,像你这样特殊的病例他一点都不拿手。不过你也有错,因为觉得麻烦所以什么都不说,才会被怀疑有失语症啊。”
这女人一副跟我很亲密的样子嗤嗤地笑着。
——虽然这完全是偏见,但我断定这位女医生一定有戴眼镜。
“原来他们以为我是失语症。”
“是呀,因为你出事时是伤到脑部,所以他们在想会不会是损害到语言神经,不过还好那是误诊。你不说话,是因为精神上而非身体上的问题吧,这不是失语症而是无言症,若是这样我对你就没帮助。不过我讨厌不到一分钟就被开除,刚好我的本行最近没工作很悠闲,所以我暂时陪在你身边吧。”
……真是多余的照顾。
我把手伸向呼叫护士的按钮上,结果女医生迅速把按钮从我手上取走。
“——你…”
“好险好险,如果你把现在的情况跟芦家医生说,我就得立刻退场了。就让他们以为你是失语症又不会怎样,你也没有必要回答他们无聊的问题,这也是好处吧?”
……确实是如此,但现在和我说话的人又是什么来历。
我把包着绷带的双眼移往这位身分不明的女医生身上。
“你不是医生吧?”
“没错,我的本行是魔术师。”
我愣了一下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里不需要耍戏法的人。”
“啊哈哈,的确如此,魔术师没办法把你胸口的洞填补起来,只有普通人能办到这点。”
“——胸口的…洞——?”
“是呀,你应该发现另一个自己的事实了吧?”女医生露出微笑站了起来。
耳边传来把椅子放好及离去的脚步声。
“我说的似乎太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我会再来,拜拜!”
她突然的出现,而后又突然离去。
我把行动不便的右手放在嘴边。
另一个、我?
胸部的、空洞?
——啊啊!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不在!不管在何处呼唤,他都不在。
两仪式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两仪织的气息,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
式是拥有不同人格的双重人格者,两仪家系因为遗传因子的缘故,会生出双重人格的孩子。
世间一般的家庭对双重人格是感到厌恶而忌讳的,但两仪家却相反地将这种孩子当作超越者的身分高高奉祀,并将他做为正统的继承人来养育。
……而式,继承了那个血统。
会选择忽略身为男性的哥哥而交由女性的式继承家业,正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种事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阳性的男性及阴性的女性之双重人格主导权,通常阳性的男性一方显现较强。
到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两仪家正统后代都是男性且持有另一个女性人格,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式却和之前的情况完全相反。
身为男性的织活于女性的式体内,**的主导权由身为女性的式所掌握——也就是我。
织是我的负面人格,承担我所压抑的情感,而织这个负面黑暗则是不断被式扑杀,使式得以活到现在。
无数次以来,都是借由杀害织这另一个自我,我才能装出普通人的模样活下去。
而织本人似乎对这件事也没有特别不满,他大体都在沉睡,只有练剑的时候才叫得醒他,或无聊时由织出来承担。
……这简直就像主仆关系,但本质却不是如此。式和织归根到底还是同一个人,式的行动也属于织,压抑住织的个人嗜好,也是他本人的期望。
是的,织是杀人魔。虽然在我所知的范围并没有出现那样的经验,但他一直渴望能杀害与他同为人类的生物,身为主要人格的式因此无视织的**,而且压制这个**。
式和织一方面无视对方,但对彼此来说却仍是无法消失的存在。虽然式是被孤立的,但由于有另一个自己——织的存在,所以式并不孤独。
但是,这种关系的崩坏时刻来临了。
两年前,当式高中一年级时,至今没有想要支配**的织,开始要求想要浮上人格表面的那个季节——从这里开始,式的记忆一片模糊。现在的我,完全失去高一至遇到事故的记忆。
我所记得的是——
自己正好在杀人现场的身影,看见流动的红黑色血液,自己不禁倒吞口水的身影。但是比起那个身影,我还记得另一个更鲜明的映像,傍晚时分,鲜红、如火焰燃烧般的教室。
那个同班同学让式的内心彻底崩溃,
Shiki想杀的那个少年;
Shiki想守护的一个理想。
有种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件事的感觉,从沉睡中醒来的我,只有他的名字还没有回想起来。
◇
到了夜晚,医院安静下来。
偶尔从走廊传来的拖鞋声,让我感觉到我还醒着。
黑暗之中——不,正因为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才感受到孤独的痛苦。
若是过去的式,在自己体内还存在另一个人的式,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吧?
可是,织已经不存在了。
不——我连自己是式还是织都没办法判别。
织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身体内,因为如此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式。
“呵呵…真矛盾。如果其中一人没消失,我竟然无法判别自己是谁。”
我虽然试着自嘲,但胸口的空虚却一点都没办法填补。如果能感觉悲伤,这颗无感动的心会不会有变化。
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谁都不是,无法把两仪式的记忆当成自己的东西而有所实感。
空有两仪式这个外壳,内容被冲走也毫无意义。
……究竟,这个伽蓝(注:伽蓝,佛语,原本是僧人修行的静谧场所,现已引申为各种寺庙建物的总称,这边指式内心的空洞)之洞里该填入什么样的东西?
“—我、在、你、心中。”
这时我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像是开窗时空气的流动。
是错觉吧,我把紧闭的双眼转向声音来源。
就在——那里。
白色雾状物飘然地摇动着,我的双眼应该看不见,却可以捕捉到白雾的形状——
它的某个部份状似人类。不,应该说人类变得像水母一样没有骨头,轻飘飘的随风摇曳。
那股令人感觉不快的雾,一直线地朝我飘了过来。
我的身体还没办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只好呆呆地等着。
即使说它是幽灵,却也一点都不恐怖,因为真正恐怖的是没有形状的东西。
就算是再奇怪的东西,有形状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恐怖。
而且——如果那股雾是幽灵,也和现在的我非常类似,没有生命的东西与没有生存理由的我,两者没有太大的差别。
白雾触碰着我的脸颊,使我全身急速冷冻起来,爬上脊椎的寒冷犹如鸟的爪子般锐利。虽然是不愉快的感觉,但我还是呆然持续凝视着。
自雾摸了我一会儿,就像是被洒盐的蛞蝓一样溶解了。
理由很简单,白雾大约触碰了我五小时左右,现在的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五点了。一到早上,幽灵当然会溶解消失。
于是,没有睡觉的我便接着继续补眠。
/3
从我回复后不知是第几个早晨来临了,我的两跟还是包着绷带,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人声的宁静早晨。
—听得见小鸟的呜叫。
—感受得到阳光的温暖。
—澄净的空气充满肺部。
—啊~跟那个世界相比,这里实在太美丽了。
但是,我自己却一点都不为了这些事而感到高兴。
每当只能在气息上感觉到早晨空气时,我就不禁想:
——明明是一个人。
明明这样也是一种幸福。
一个人生活其实更安全,但为何我却如此难以忍受呢?
过去的我被完成,一个人就足够,不需要其它人。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不再完整,而且一直在等待缺少的那部分,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可是,我到底在等待谁呢?
◇
这位自称心理临床顾问的女医生每天都会来,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和她的对话似乎变成这段空虚日子里的依靠。
“嗯~原来如此,织并不是没有**的主导权,只是没有使用呀?你们两个的关系,真是愈听愈有趣。”
女医生依旧把椅子靠近床边,快乐地跟我聊着天。
然而,只有两仪家才知道的双重人格,以及两年前暗夜杀人魔的事件,只要与我有关的事她竟然了如指掌,究竟是为什么?
本来这些非隐瞒不可的事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但不知不觉中,我开始能在这位心理临床顾问说笑时,以偶尔插话的方式与她交谈。
“我觉得双重人格一点都不有趣。”
“哈哈哈,你们的确不是什么可爱的双重人格,但你知道吗?同时存在、各自有着确切的意志、行动统合在一起,这样复杂奇怪的人格,不能说是双重人格,应该说是复合个别人格才对。”
“复合……个别人格——?”
“是啊,但我还存有一些疑问。如果这样的话,织根本没有沉睡的必要。但你的情况里,织一直在沉睡,我觉得这有点奇怪就是了。”
一直沉睡的织…
……知道这个答案的,大概只有我吧?
——因为织比式更爱做梦。
“那…他现在也在沉睡?”
我没有回答女医生的问题。
“是吗?他果然是死了,在两年前的事故里代替你死去,所以你的记忆才有缺少的部分。这件事让原本织所持有的两年前事件变得模糊。既然织消失了,那部份的记忆也回不来了……所以两仪式和暗夜杀人魔有何关连,也因此消失在黑暗中。
“那个事件的犯人似乎还没被逮捕。”
“没错,自从你出事后,他的行踪就像之前的事件如同假象般隐藏起来了。”
女医生啊哈哈的笑着,到底哪部分是她的真心话呢?
“但是织并没有消失的理由吧?他只要沉默的话,式就会因为两年前的事故自动消失了,为何他会希望自己消失呢?”
这种事问我也不可能知道吧?
“谁知道。对了。你有带剪刀吗?”
“啊,那种东西果然带不进来。因为你有前科,所以严禁带入尖锐的利器。”女医生的回答在我的预料之内。
是因为每天复健的关系吗?我已经回复到可以自己活动的程度,纵使一天只有两次数分钟的些微运动,我似乎是头一个这么快复原的病例。
女医生提议要祝贺我的复原,于是我跟她说想要剪刀。
“可是,你要剪刀做什么?难道你想插花?”
“别傻了,我只是单纯想剪头发。”
没错,身体一可以活动,就觉得从脖子到肩膀披在背后的头发令人厌烦。
“既然这样请美发师来不就得了?难以启齿的话,我帮你请吧。”
“免了,我根本没想过让外人的手碰我头发。”
“说的也是,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真是可怜,明明你还停留在两年前的状态,头发却变长了。”身边传来女医生站立的声音。
“那么,这个东西就代替剪刀送给你,虽然只是个刻上卢文字(注:古代北日耳曼人所用的文字)的石头,不过我想应该可以当作护身符。我放在门上,注意不要被别人拿走唷。”
女医生似乎踩着椅子,把守护的石头放在门上。
东西放好后,她打开门说了句奇怪的话:“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开始说不定是别人来了,到时还请多指教喔。”
说完后女医生便离开了。
◇
那天夜晚,平常都会出现的那位访客并没有现身。
每晚深夜都会报到的白雾幽灵,从那天开始起再也没有来病房。它每晚都会来病房触摸我,虽然知道这是件危险的事,但我却不在意而没去理会,就算被那个像幽灵般的白雾附身杀害也无所谓。不,我宁可它把我杀死,事情就简单多了。
对于活着不抱任何实感的我来说,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还不如选择消失比较轻松。
黑暗里,我用手指去触碰包着绷带的眼睛。
我的视力正在恢复,所以这次我得完全将眼球压坏才行。
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治好了又会看见“那个”。既然都能看见那个世界,就不需要这对双眼,就算最后结果会看不见这个世界,那样的情况都比现在好。
但是,在看得见的一瞬间前,我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若是过去的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破坏眼球,但现在的我却因为得到短暂的黑暗而停滞下来——真笨。
明明没有求生意志,却连想死的念头都没有。
毫无感动的我,不论任何行动都感受不到魅力,只得接受他人的意志来得到肯定。
所以,如果那个白雾真要杀了我,我也不会阻止它。虽然感受不到死的魅力,但也没有抵抗的意思,——反正,无论是喜悦或悲伤,都只是两仪式这个**给予我的感情。
现在的我,连活着都没有任何意义。
伽蓝之洞/
1
苍崎橙子会知道两仪式这号人物,是刚步入六月某个好天气的午后。
事情的开端只困她一时兴起,为了打发时间所以问起新进员工——也就是两仪式的朋友,她所发生的事情。
根据谈话的内容,两仪式这号人物在两年前因为交通事故而陷入昏迷,虽然生命活动持续下去,但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似乎也停止了成长,有生命活动但身体却停止成长的差异性,橙子一开始并不相信。
“哼、停止成长的生物根本是死了,不对,时间的压力对死人还是有影响。像尸体只要达到名为**的成长就会回归尘土,而有活动却没有成长的,只有这阵子你常在操作的自动人偶吧?”
“可是这是真的,她从那件班后就看不出年龄增长,橙子小姐。像式那样不明原因的昏睡状态,难道没有相同的例子吗?”
对于新进员工的问题,橙子只回答一句:“嗯…”,并挽惜开始想着。
“的确有过,在那个国家也是很有名的事,当时某位新婚的二十多岁女性陷人昏睡,经过了五十年的岁月才苏醒过来,有听说过吗?”
听到橙子的回答,新进员工摇头说没有听过。
“那个人苏醒时情况变得怎样?”
“听说相当正常,五十年来的昏睡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她带着二十岁的心态苏醒,让她丈夫相当悲伤。”
“——咦?为什么悲伤?妻子苏醒过来不是值得高兴的班吗?”
“就因为她的心态停留在二十多岁,而**却老化成七十岁,即使是昏睡也一样,人活着身体就会老化,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班。七十岁的妻子抱持二十岁的心态要丈夫带她去玩,活了七十年的丈夫并没有在心灵上造成影响,问题在于妻子,她在不自觉中用掉七十年的青春,不论如何解释她还是无法接受事实。并非厌恶才不愿意承认,是根本没办法明白事实。说是悲剧还真是悲剧呢!想象一下满是皱纹的身躯打算要去游乐场玩的妻子,以及一边哭泣一边阻止妻子的丈夫,内心一定会想:‘如果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不要醒来,你觉得如何?这悲剧就像做梦一样,但却是之前发生过的实例,你可以做为参考吗?”
橙子的话巧妙地使他垂下了头。
“哎呀!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他向坏心眼好笑的橙子点点头。
“嗯……有一点,有时候会觉得,式是否是出于自己的意识而不愿醒来?”
“似乎真有什么内情嘛,好吧,你就当做打发时间说说吧!”
面对真的想把这件事当打发时间的橙子,他生气地把脸转过去。
“我拒绝,橙子小姐你实在太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什么嘛,开启话题的是你吧!没关系,你就说嘛,我又不是只出自兴趣才听的。鲜花那家伙在电话里常提到式这个名字,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也没办法跟她聊这个话题吧?”
听见鲜花这个名字后他皱起眉头。
“我之前就想问了,我妹妹和橙子小姐是在哪里认识的?”
“在一年前的旅行中我被卷进一桩怪事里,那时不经意地曝露了身分。”
“……认识倒是无所谓,但鲜花她很单纯,请不要让她她卷入一堆有的没的事情,因为她本来就身处于不安定的年龄。”
“鲜花很单纯?嗯,也许那的确算是纯真吧。没差,和妹妹意见不合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也不想扯上关系。与其说那些,不如来说说式的事吧。”
面对从桌子探身说话的橙子,他只好夹杂叹息开始说起两仪式这位朋友的性格,以及她人格特异之处。
他跟两仪式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入学前与两仪式这个名字有点因缘的他,与两仪式分在同班后便成了朋友。
据说能与不太交朋友的两仪式变成亲密的朋友,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但是,从他们高一发生暗夜杀人魔事件后,两仪式的身上产生了微妙变化。
她把自己双重人格及另一人格有杀人嗜好的事向他全盘托出,实际上,两年前的暗夜杀人魔与两仪式有什么关联,一切都还是个谜。
但是在真相查明之前,式在他的面前出了事,并且被送进医院里。
那是在三月初某个下着冷雨的夜晚,一连串的故事,橙子原本只把它当作下酒菜般听听而已。
但随着内容的深入,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以上就是我与式之间的事情缘由,不过这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所以这样才会停止成长、保留生命?她又不是吸血鬼。”橙子嘴角上扬地笑着。
“那么她的名字怎么写?用汉字写的话只有一个宇吧?”
“算式的式,问这个干嘛?”
“式神的式是吧,然后姓是两仪,真是太完美了啊。”
橙子把叼在嘴上的香烟在烟灰缸弄熄,忍不住站了起来。
“医院在郊外吧?我对她产生兴趣了,我去看看就回来。不等他回答,橙子便离开事务所了。
她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想着:“没想到会在这情况下和那件事扯上关系,因缘际会还真是难以言喻的神奇。”
2
两仪式复原是在那几天后的事了,连亲人都难以会面,这种情况下一般会面简直更不可能,应该是因为如此吧,身为新进员工的他,忧郁得像变了个人似的,勤奋地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真是暗到不行耶!”
“是呀,该买电灯了吧?”
他连看都没看橙子一眼回答道。
认真的人若是钻起牛角尖,有时候也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橙子猜测这个年轻人也是属于这种类型,便对他说道:“你别想太多,一副好像打算在今天非法入侵一样。”
“这哪可能,那间医院有像研究所一般的警卫系统。”
照他这么果断的回答看来,他应该已经将警备系统研究得非常彻底了。橙子耸着肩膀想:我总不能让好不容易找到的新进员工去犯罪吧?
“……原本我想瞒着你不说,没办法,还是告诉你吧。从今天开始我将以代打的身份去那间医院工作。我会尽量帮你试探两仪式的近况,所以你就安份点吧!”
“——啊?”
“我是以医生的身分被聘请的,平常我总会拒绝这种工作,但看在这次是自己人的事份上,在你提出乱七八槽的想法前,我就先做好准备了。”橙子一脸乏味地说道。
此时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走向橙子并握住她的双手。
他的两只手用力在空中摇动…橙子并不了解那是代表感谢的意思,面有难色的盯着他看。
“你的嗜好真奇怪。”
“我太高兴也太吃惊了,没想到橙子小姐也和平常人一样亲切又重情重义啊!”
“…我并没有和平常人一样,而且,我觉得你不要妄下定论比较好喔。”
“没关系,我真是太肤浅了!啊、所以你今天才会穿套装吗!真是非常漂亮、非常合适,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我平时就是这样穿吧。算了,我就接受你的恭维吧。”
橙子领悟到说什么都没用,于是赶快结束对话。
“那间医院本来就有点奇怪,基于这个原因你不要太早行动,好好地专心在这留守,知道吗?”
这句话让原本心情飞舞的他又回复到平时的沉静。
“——很奇怪?那间医院吗?”
“是啊,有人在那里做了像是结界法术的前置准备。似乎有我以外的魔术师介入。不过他的目的应该不是两仪式,因为如果是针对她,也不会把她搁在那里两年都不管。”
虽然并非针对式这点一听就可以知道是谎话,但在我严肃的态度下他却完全没有怀疑。
“……你所说的结界,就像是这栋大楼二楼那种东西吧?”
“嗯,所谓的结界只能以不同等级来隔离一定的区域,真正做出墙壁或是以一面无形的墙所覆盖的结界都有。最高等的就跟这栋大楼一样,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谁都不会靠近,也就是所谓的强制暗示。只要目的地不是这里的人,并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用这种暗示只要没有任何人发现,结界就能继续维持,但明显地表现出异象而让周围感觉到异常的结界,可说是下下等的做法。”
不让人发现异常之处的异常,就是她工作室的护符。
只要手上有地图,谁都可以看穿这个地方的结界,卓越的魔术师所建构的世界,就是创造出一副隔壁邻居的样子。
但是——不认识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便无法查觉的大楼结界,却被这位新进员工无意间轻易地突破了。
“那么,医院的结界带有危险吗?”
“就叫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嘛!结界本身是无害的,结界这个字眼原先是佛教用语,是为了用来隔离外界和圣域。不知从何时开始,才变成魔术师用来保护自己的法术总称。你知道吗?刚刚说过最高等的结界不会让普通人感到异常,而是‘诉诸无意识下的强制观念’,虽然原本就是高等的空间隔离,但是要达到那种程度,并非魔术师而是魔法师的作为。现在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只有一个人,而他也不可能施展那种结界。纵使没人能施展,但是医院所张开的结界还是非常精巧,连我一开始都没发觉。我认识一个施展结界的专家,他和那家伙所做的等级一样…反正,结界专家很多都是哲学家,这些人对霸王硬上弓这种事都敬而远之,所以你先放心吧。”
……是的,结界本身没有危险,问题是在那与外界隔离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医院的结界并非对外,而是对内,它的功用在于尢沦医院里发生任何事情,都没有人会发现。比如说夜晚即使有一间病房爆炸,也不会有人醒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她将视线投向时钟,心想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出门。
这时,橙子纤细的后背传来他的声音。
“橙子小姐,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橙子只说声嗯,并挥挥手以示回答。
对头也不回的她,他又提出了一个细微的疑问。
“对了,你认识的那个专家是谁呀?”
橙子闻言脚步突然停止,她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回答说:“我说你呀。结界专家当然是和尚的老本行啊。”
3
自从橙子以临时医生的身分被聘请到医院,至今大约经过了六天。每当向他传达两仪式逐渐复原时,橙子却无来由地抱持着某种不安。
那就是…现在的两仪式和过去的两仪式,在别人的跟里是同一个人吗?
“一天两次的复健及脑波检查似乎是她每天的课题,快出院时应该就可以见面了,所以你再多忍耐一下吧。”
从医院回来的橙子,一边弄松橘色的领带一边坐了下来。
那是个快要步人夏天的某个黄昏,阳光把没有照明灯的事务所染成深红色。
“一天两次的复健这样够吗?式已经沉睡了两年耶。”
“患者即使在沉睡,每天关节还是有活动。而且复健并非运动,一天五分钟就已经足够了。再说,复健原本就不是医学用语。那只是拾回身为人类尊严的用语罢了。所以对沉睡两年的两仪式来说,有身为人类的实感就够了。
身体的复原,又倒是另一回事。”
橙子歇了一口气并点起香烟。
“但是,问题在于精神面而非身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两仪式了。”
“——是丧失记忆吗?”
大概是做好觉悟了吧,他满脸惶恐地说出这种蠢话。
“嗯、该怎么说呢?我想人格本身是跟以往一样吧。两仪式本身并没有变化,但改变的是式,对你来说听起来也许很震惊。”
“这种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但请你仔细说明式现在的状况到底怎么了?”
“嗯,说白一点的话,就是她的内心变得很空洞,一直到至今,式的体内都抱持着另一个自己,但现在织已经不存在了。不,应该是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式还是织,苏醒后,织已经从她的内心消失,但与其说是失去,不如说她的内心变成一片空白。她恐怕…没办法忍耐那个空隙吧……胸部是空洞的,像洞穴一般…连空气都如同风一般吹过。”
“织不在了——为什么?”
“代替式死了吧,两年前的事故时式应该要死的。如果假设她活着会容易搞混自己的人格,我们就先试着假定她已经死了。两仪式将会以全新的人格复活于两仪式的**。不过对现在的式来说,过去的她和因此衍生出现在的她,都像是外人般的存在,不管是谁,都无法对别人的历史抱有实感。所以,现在的她每晚应该都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了吧。”
“……外人?式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不,她都记得。现在的她就是你认识的她,因为她有式和织这两个个别却存在于同一个身体的人格,因此现在她才得以存活。两仪式这个身体本因事故而精神死亡,但那时死的是擅自跑出来的织。虽然他死了,但是式还存在于脑内,最终才没有演变成精神死亡。两仪式的死让式因此沉睡。但因为死去的是织,所以两仪式还能活着。所以——她沉睡了两年,有生命迹象但却停止成长,像是死去般地活着…但苏醒的她。和以往的式会有细微不同,称不上是丧失记忆,但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回想起过去的,虽然无法说她是别人,不过现在的她和以往的式不同,如果把她想成是式和织所混合而成的第三人格比较好。”
……但是,照理说不可能变成如此,只要式是两仪家的人,就不会和另一半人格的织相融,欠缺织的这份空白,也无法由式一个人弥补。
橙子并没有说出这个事实,而是继续说道:
“即使她以另一个人的身分复活,她还是两仪式。不论再怎样没有实感,她还是两仪式。就算她现在连活着的实感都掌握不住,但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体认到自己是式,那天一定会到来。蔷薇出生就是蔷薇,光是改变土壤或水分,也不会变为其它种类的花。”
她嘀喃咕咕地补充说:“所以根本没必要为这种事情烦恼。”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东西把空洞填补起来,这不是指记忆,而是指累积现在,形成全新的自己。这个是谁都没办法帮上忙的伽蓝之作,也不是别人可以插手的事。总之,你只要像以往一样对她就行,对了,她似乎快出院了喔!”
橙子把抽完的香烟往窗外丢,两手向上伸展筋骨,让骨头爽快地喀喀作响。
“真是的,不习惯的事还是做不来,那种烟还真难抽…”她一边叹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4
早上的诊察如往常一样结束了,他们告诉我今天是二十号,也就是从我苏醒开始,时间又过了七天。
我的身体顺利地逐渐康复,明天就能出院了。医生告诉我,双跟上的绷带在明天早上也会一起拆掉。
七天……也就是一个礼拜,这段期间内我没有得到很多东西,失去的东西太多,连失去了什么也模糊不清。
不论是父母还是秋隆,大概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改变。但是对我来说,他们却有如外人一般。因为连身为两仪式的我都改变了,身旁一切熟悉的事物消失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突然把手伸向覆在双跟的绷带上,取代失去的一切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两年间——活着却接触“死”的我,体质转变成能够看到无形的概念。
从昏睡中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并非受惊吓而跑过来的护士,而是浮现在她脖子上的线。
无论是人、墙壁、空气——都可看见那充满不吉而静谧舶线,线不断地流动,没有一定的形态,但个体确实存在,似乎会从其中渗出“死”的强追观念束缚着我。
我幻视到跟我说话的护士身上,线从脖子开始——崩落,当我理解那是什么时——我打算用自己的双手压坏双眼。
两年来没有活动的手腕,光用力就传来激烈的疼痛,但即使如使我还是活动我的手腕。
是不幸还是幸运?因为我的腕力很弱,破坏两眼的行动中途就被医生阻止了。
他们的结论是因为我意识混乱而做出突发性的冲动,所以没有问我压坏双眼的理由。
“眼睛快要好了吗?”
免了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世界,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身处于“那里”时,非常安稳且十分满足——令人无法相信。
但醒来后只要一回想起来,却没有地方像那个世界般令人讨厌。即使那个黑暗仅是我沉睡中看见的恶梦,但光是坠落就让人无法忍受。
和那个世界联系的双眼也是…
我用指尖往眼睛上戳…接着只要像挥舞竹刀般的果断,把指尖戳人眼球就…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喂等等,你太冲动了吧。”
我下意识地转向门口。
存在在那里的是——什么?
没有脚步声,但却有东西正接近我身边,不知是谁——走到我横躺的床边便停了下来。
“直死之魔眼吗?式,把它弄坏真是太浪费了。第一,即使压坏,看得见的东西还是看得见。因为诅咒之类的东西即使舍弃还是会回来。”
“你是…人类吗?”
对于我的疑问.对方好像憋住不笑出来。
呼…我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我是魔术师,我想教你那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这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听过……不会错,这是那个心理临床顾问的声音。
“你刚刚说……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是呀,虽然只会比现在好一点,不过至少比不知道好。光是凝视对方就可让对方的死具体化,这样的魔眼只出现在塞尔特(注:印欧人种的一支,从前居住在不列颠群岛、西班牙和小亚细亚,现在居住在不列塔尼、爱尔兰、韦尔斯和苏格兰高地)神话里的神祗,失去就太可惜了!”
那叫做“Balor”吧?(注:塞尔特神话中“Fomori8ns”族巨人,张开眼的一瞬间就能杀死对方,被称为“魔眼Balor”女人附加说明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所谓的魔眼虽然是由精神方面的手术带给眼睛某些附加效果,但你的情况属于自然天赋,借由这次的事件让它开花结果。据我所知,以前的式似乎就能看见事物的内部不是?”
……她像是在说她早巳熟悉的事,但是正如她所说的,式从以前就能够看得相当深入。
即使在看人的时候也一样,那种感觉并非只是表象,甚至连人体深处都可捕捉得到,不过式本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那是因为两仪式在无意识实行了制御法。即使你只想看表面也做不到。世上没有完美的物体,万物都有破绽,因此才有人的愿望是将一切事物破坏重做。你的眼睛可以目视到那个破绽。就像是显微镜。精神层面的视力过于强大,因此目视得到我们无法辨识的线。过去长时间与死接触的你,脑部变得可以理解它。结果因此看见死亡,除此之外我想应该也可以触碰得到,生物的死线,只要活着位置就会不断改变。可以确实看见死线的能力,与光是凝视就达到可杀死对方程度的魔眼没有太大差别。如果你打算破坏的话,我就收下了,你出个价我把它买下来。”
“……即使没了眼睛还是目视得到,就没有理由去破坏它。”
“是嘛,你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活着,所以烦恼到此为止吧。两仪式,你该觉醒了,你原本就是我们这类的人,所以…不要再做着想要像普通人般生活的梦了。”
“——————”
那句话有某种决定性的意义,但我感觉到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我决定尽现在所能地努力反驳。
“我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
“呵,只因为你的内心是空洞的?可是你讨厌死亡吧?原因是因为你已经认识那边的世界了。你还真是个不知足的女人,明明已身处在连犹太教信徒也无法到达的kethe境界深处…(注:犹太教中生命之树的第一个圣质,中文意义为“皇冠”,也可代表神的本性)你知道吗?你的烦恼非常简单,只要以他人的身份重生,只不过是织不在罢了,确实式与织是一体的,织消失了,只要把他想成是另一个存在不就好了?所以即使你是式,也和以前的式是相异的存在。但这些事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如果你只是因为没有求生意志就想死,我看还是免了吧。没有生存理由就选择死反而令人恐惧,那是条钢索,架在生死都无法选择的境界上,让你的内心变得像伽蓝洞一般。”
“…说的体好像很了解一样——”
我瞪着那个女人,这时立刻发现——应该看不见的双眼的确捕捉到那女人的轮廓与死亡的黑线。
女人的“死”之线已经缠绕到我身上了。
“你看到了吧?现在的你满身破绽,所以光看到这种程度的接触就让你感到惊慌。只要去除掉杂念,你的身体将成为特等的容器。如果没叫醒你,你早就被附身折磨死了。”
被折磨死…是指那个白色的雾吗?但是它已经没有再来过了。
“所谓的杂念不过就是死后剩下来的魂魄碎片。因为没有意志,它们只是漂浮着。但碎片只要渐渐聚集起来,还是会形成一个完整的灵体。虽然没有意志,但本能还存在着,它们想变回以前的自己、想要人类的身体,医院本来就存有很多杂念。它们变为浮游灵寻求身体,但正因为它们力量微弱,所以一般人感觉不到也接触不到。只有感觉得到它们的灵能力者能和没有形体的灵魂扯上关系,但以灵视为生的术者并不会被它们附身,因为他们会守住自已的身躯,被浮游灵利用的情况很少,但像你这种内心空旷的人,可是很容易被附身的。”
她像是侮蔑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白雾会来到我这的理由就是因为这样吗?
若是这样的话,为何它没有附在我身上?
就算它成为我的内心,我也不会抵抗吧…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这样即使给你卢文字的护身符也没意义!够了,我们个性果然不合,接下来随你吧!”她说了些狠毒的话后就离开床边。
在关上房门前她说道:“你真的想让织白白送命吗?两仪式?”
我无法回答。
——这个女人的确留下一堆我一直在逃避、像是刺一般的话给我。
◇
到了夜晚。
周围是昏暗的,今天静到连走廊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像深山伫立湖面般安稳的夜晚中,我不断重复回想我和那女人的对话。
不,正确来说只有最后那句话。
为什么织会代替式死去?
能够回答问题的织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已经不存在的织为什么消失?
他为了换回什么东西而消失?
那个喜欢做梦的织,总是一直沉睡着。
但现在,他连做梦都放弃了,他在那个雨夜选择死去。
再也见不到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的自己,那个本来是自己一部份的织…
我感到意识消沉。
想要摸索出他所做的结论,却只是一直逆行在回忆中。
旁边传出病房门打开的声音,缓慢的脚步声接近过来。
是护士吗?
不对,时间已过了午夜十二点,这时会有访客,究竟是…
此时,有双人类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掌,使出像要把我脖子扭断的力道。
/5
“啊——”
脖子上的压迫令式喘息。
没办法呼吸,脖子被彻底勒紧,彷佛在呼吸困难之前脖子就会被扭断了。
式用看不见的双眼凝视对方。
……他不是——人类。
不…那个形状是人型,但是压住她身体、拧住她的脖子的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那个死人独自袭击在病床上的式,对她脖子上的施力毫不停歇。
式抓住对方的双手奋力抵抗,但力道却有着明显的差距。
但是——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事吗?
“——”
式停止呼吸,双手离开死者的手腕,就这样被杀死也无所谓。
因为就算活着也没有意义,没有感觉的生活,这样的存在才是苦行。虽然自己会消失,但也只是自然界的定律。
对方的力道加深,时间过得非常缓慢。实际上才经过不到几秒,有如橡胶一般的无限延长。
死人拧着式的脖子,设有体温如木材般的手指往深处勒入,这种杀人行为毫不留情且不带任何意志。
脖子的皮肤破裂开来,流淌出的鲜血是活着的证据。
我将要死去——跟织一样死去——舍弃生命。
舍弃……?
这个词汇拉回式的意识,她心里突然产生一个疑问。
——织最后是高兴的死去吗?
…没错,我没有考虑到这点。
暂且先不管理由,但那个行为是出自他的意志吗?
他应该是不想死的,死是那样孤单且毫无价值,死是那样黑暗且令人毛骨悚然,死明明就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抱歉了。”
瞬间,式的身体复苏了。
她双手抓住死者的手腕,用单脚往对方的腹部踢去——
“我讨厌只是在那里不断坠落——!”
——她用尽全力将这个肉块往上踢去,脖子上滑溜溜的皮肤及血让死者的双手松脱。
于是式从床上站了起来,死者立刻往式飞扑过来,两人在没有灯光的病房里扭打成一团。
死者的**是成年男子的身躯,块头比式大上两倍。式不管再怎么挣脱还是会被按倒在地。
式的双手被抓住,于是她拉着对方向后退。狭小的病房让她很快就碰擅上墙壁。当她“砰”地被按压在墙上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她原先就企图使用自己身后的窗户脱进,被逼进死角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问题是——这里是几楼?
“——别犹豫。”
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便挣脱死者的双手。迅速地,死者的双手瞄准她的脖子又伸了过来,但式比那个速度更快——她用挣脱的双手打开窗户,两人纠缠在一起快速往下坠落。
◇
掉落的那一瞬间,我抓住死者的锁骨。使我俩的身体上下反转
转了一圈,死者的背部正往地面掉落。而她自己则处于上方的优势,接下来只剩靠感觉跳跃出去。
地面已经近在眼前,死者的**摔往地面,而我则在自己的**碰撞地面前水平跳出。
我用双手双脚着地,把中庭的泥土弄得一片混乱,而死者掉进病院的花坛里——离我的滑落处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我使用在道场也没做过的神技着地,但三层楼高的重力还是使我四肢麻痹。
我的周围充满中庭树木以及即使发生事件还是安静无声的夜晚。
我无法动弹,只感受到脖子的疼痛。
啊啊——我还活着。
但是——那个死者也还没死。
我很明白若是不想死该怎么做,就是在被杀之前先动手杀了它。
光是这样想,我胸口的空虚感便消失殆尽,也渐渐变得不带任何情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嘀咕一声,因为这件事,我觉醒了。
是的——那个在烦恼的我就像个笨蛋,答案明明如此简单——
◇
“真是惊人呀。你是猫吗?”
一个声音从式的背后传来,式没有转身,拼命地忍耐若地的冲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式的问题,自称魔术师的心理临床顾问很元趣地回答:“因为我在监视啊!对方应该会抓准今天下手。喂,没有时间让你休息了!真不愧是医院,能有这么新鲜的尸体。对方因为元法让灵体侵入你的体内,所以打算来硬的,打算等你被尸体杀掉后再进行灵体移转。”
“都是你那块奇怪的石头害的吧?”趴在地面的式说道。
到目前为止,她的迷惑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哎呀,被你知道了?嗯,那的确是我的过失。我在病房施展了不让灵体进入的结界。但对方为了突破结界而找了尸体来,一般人是没这种知识的。”魔术师很愉快地呵呵笑着。
“是吗?这样的话,你就想想办法吧。”
“了解。”
魔术师让手指发出喀地一声。不知在式看不见的双眼中是什么形象?
她用香烟的火在半空中刻画文字,文字像是投影般与死者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口中说着:“由直线形成的遥远周度、远方世界的魔术刻印,名为卢文字的魔术回路起动吧!”
语毕,倒在地面的死者身体燃烧了起来。
“——它持有的Ansuz(注:卢文字,在此的意义为情报、讯息)太弱了。”魔术师唠叨地说道。
被火焰包围的死者这时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只有筋肉在移动似的,拖着身体走向式。
那双完全折断的两脚为何还能动呢?
不久,火焰消失了。
“喂——你这个骗子。”
“不要这样说嘛,要破坏人类那么大的物体很困难。活人只要燃烧心脏就结束了,但死者却没那么简单。因为死了,所以不是把手或头弄消失就可以收拾,你也知道,手枪程度的暴力无法将人类消去,要使他消失要有像火葬场般的火力——看来只好请德高望重的和尚来了。”
“你不用再自吹自插了,重点是你办不到吧?”式的话似乎重重刺伤魔术师的自尊。
“即使是你也办不到,死者已经死了所以杀不死。很不巧,我现在手持的武器要杀人办得到,却无法让人消失,所以我们还是逃走吧。”魔术师往后退。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并非因为从三楼摔下而脚骨折。
她只是在嘲笑说:“不管它是死还是怎样,毕竞它是‘活着’的尸体。既然如此”
式将身体姿态放低,模样有如弓着背扑向猎物的肉食性猛兽。
她触摸自己的脖子,皮肤依旧裂开、残留被拧揉过的痕迹,血正汩汩流着——但是,自己还活着,那种感觉令她恍惚。
“——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杀死给你看。”
她解开覆盖在眼上的纱布。
黑暗中,直死之魔眼存在于此——
她纤细的双脚自地面跃起,死者伸出双手面向奔过来的式,她在千钧一发中闪开,并把眼睛捕捉到的线如同描绘般用单手分解死者。
死者的右肩到腰部左边扎着式斜砍下去的指痕,虽然她手指的骨头因此碎裂,但死者的伤势却远比这还要重。
操纵死者的线仿佛被切断的风筝,让死者者无力地倒下。即使如,却还是有一只手残留着线痕…趴在地上的死者此时抓住式的一只脚。
式则毫不犹豫地把那只手踩碎。
“死人的肉块不要挡在我面前。”她说完,便无声地嗤笑起来。
我还活着。
之前的心境仿佛是假的,我居然能这么明确地感受自己活着。
“式!”
魔术师对式大喊,似乎正把某个东西朝式丢过来…那是一把银色且毫无装饰的小刀。
式拔起刺进地面的刀,向下俯视仍然像螳螂般颤动的死者,便拿着刀直接往死者的脖子刺下去。
死者一动也不动地停止了颤抖——但是…
“笨蛋!要刺的话要刺本体才对啊!”
异状的产生比魔术师的斥喝声还快,式刺中死者的瞬间——白雾从死者身上飞奔了出来。
它拼命躲进式的**内,消失无踪。
“——”
式“啪”地一声跪在地上。
式至今以来因为一直保有意识,让灵体始终无法附上她的身,但现在它们抓准因为杀人意识高扬而忘我的式,瞬间侵入她的体内。
“这白痴,怎么会判断错误呢?”魔术师跑了过来,但式举起单手阻止她。
那意味着别靠近,于是魔术师停了下来。
式两手握着刀,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虚幻的双眼一瞬间取回强烈的意志。僵硬的双唇用力抵住牙齿。
她将刀锋触碰在胸前。
她的意志及**并没有被亡灵入侵。
“这样它就无法逃走了。”式的这句话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对自己说的。她正直视体内那个蠢动物体的死。
虽然贯穿的是自己的**,却只会杀了那个无法存在、显得粗糙的物体。
式非常确信她绝不会伤害到自己。
于是她倾注全力。
“我要杀死虚弱的自己,两仪式——绝不让给你们这种家伙!”
刀峰流利地往她的胸口剌了进去。
拔起银刀时并没有流血。对她来说只有刺往胸部的疼痛。
式挥舞着刀,像是在除去附着在刀上污秽的灵。
“你说过要教我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吧?”她用很平稳的口吻说道。
魔术师听了很满足地点头。
“我可以教你直死之魔眼的使用方法,不过有附带条件,你要帮我做点事情,我的使魔死了,正想要一个有用的左右手。”
式没有转向魔术师,只静静地说道:“是指帮你杀人吗…?”
魔术师也带着战栗的口气低声回答:“啊…当然。”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反正我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目的,就随你差使吧。”
内心感伤的式就这样缓缓地倒向地面,是因为至今累积的疲劳…还是因为拿刀贯穿自己胸部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害的?
魔术师抱起她,凝视她闭目的睡脸。
睡着的微温…以及那副死人般僵硬的脸孔。
魔术师凝视她许久后说道:“没有其它目的吗?你还搞不清楚这也是很悲惨的吗?”
式平静的模样,让魔术师己忌妒般地说道:“所谓的伽蓝洞就是不管多少东西都塞得进去。你这幸福的家伙,未来究竟会身处何方呢?”
魔术师喷喷咋舌地嘀咕着,并对自己说出内心话而大感不成熟。
……的确,这种事情明明已经忘记很久了…
/伽蓝之洞
我以为自己又延续坠人梦境、沉人意识。
消失的织…那是另一个自己,他的消失究竟取代什么?他的消失是为了守护什么?
如果回溯两仪式的记忆,便能知道答案。
织……恐怕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想吧?那个幸福活着的梦想。
是因为那位同班同学吗?还是他想成为那位少年般的男性?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从得知了…织为了不让两个人同时消失,而选择让自己消失。
他留给我的…是那么深沉的孤独。
早晨的阳光射入房间。
我那恢复视力的双眼,也因为朝阳的温暖让我从沉睡中睁眼睛。
我躺在病床上…
那么昨夜发生的事一定由那个魔术师完美掩饰了吧?
不、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比起那件事,我还是先思考他的事情吧!
我横躺在床上,头动也不动地享受早晨的空气,不知有多久没因为阳光醒来了…
薄淡却强烈鲜明的阳光抹去了心里的黑暗,刚刚得到的短暂的生命——与已经不再回来的其它自我相互融合后消失在阳光中。
两仪式的存在,将与他所做的梦一块消失…若是能哭的话,我真想让自己流泪。
但我的双眼却是干的,要哭的话只能有一次——再说,我更不该为了这种事哭泣。
因为是无法回来的东西,所以我不再后悔。
朝阳如同黑暗一般渐渐薄弱。
这样简洁的消失,应该正是他所期望的吧?
◇
“式~早安。”
一个声音从身旁传来。
我只将脖子转向旁边,站在那里的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黑框眼镜、毫无修饰的头发,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你……还认得我吗?”他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式,只有你一直在守护着我。
“黑桐干也,像法国诗人的家伙。”我嘀咕的声音让他露出笑容。
那就像是一天没见面而在学校相会时的常见笑容,但我无法知道他的笑容里隐藏了多少努力。
只是——他一定记得那个约定。
“太好了,今天是晴天,真是适合出院呢!”他眼睛泛着泪光,尽可能表现得很自然。
对空洞的我来说,这比什么都还要温暖。
与其哭丧着脸,这位朋友选择了笑容;比起被孤立,织选择承认孤独。
——但我无论是哪边都还是无法选择…
“……啊,没忘掉什么东西吧?”
我发呆地凝视他与温和阳光结合在一起的笑容——即使知道这无法填塞我胸口的空洞,但现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那温和的笑容。
和我记忆中的笑容是相同的。
/伽蓝之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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