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在这个陌生的年代,没有人与我同行。直到”
“直到你遇见了阿喜娜。”
我明白了,阿喜娜临终之前尚殷殷告诫我“小心东胡王”,一定是霍戈在她身上打听了不少我的事情。
有些生活习惯,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阿喜娜可能只是觉得奇怪,但若是卫子霖,一听就会明白。
“所以,”我苦笑,“你派使者去匈奴索要骏马是假,查探我的虚实才是真。”
“不错。”霍戈赞许地点头,“难道你不觉得,在两千多年以前,有这样两个人与我们有着如此惊似的容貌,这绝不会是偶然的吗”
第五章 初醒2
我慢慢坐下来,十指交叠握在一起,沉默良久,才叹道:“我也曾经想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天意让我来此,真的是为了纠正某段错误的历史。可惜,过了这些年,那些幼稚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丁可儿何德何能,能影响这许多人的命运”
听了这话,霍戈蓦地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什么使命什么错误的历史历史就是历史,如果不是人为地去改变,怎么会错”
“人为地改变”我咀嚼着他话里的含义,“你的意思是”
他倾身,隔着桌案直视我的眼睛,那样黝亮的目光,让我有一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梦吧
一定是梦
不然,我那可亲可敬的学长,那总是挂着阳光般和煦笑容的男孩,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们来到这里,注定是要做一番事业。什么九王什么冒顿什么刘邦什么项羽论学识、论眼光、论胆量、论智计有哪一点比得上我我知道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什么仗可以打,什么仗不可以打,什么路可走,什么路不可以走,为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吃这样的狗食”
我的目光静静地落到眼前一动不动的黑糊糊之上。狗食原来今天他让我吃这个,是要提醒我,安居于现在的环境,就是过着狗一般的生活
可是,如果不安于现状,那又会怎样呢
我惨白着一张脸,默默地抬起头来,迎视着东胡君王那莫测高深的容颜。
或许,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遂灭东胡遂灭东胡灭东胡灭东胡”
我霍然惊起,冷汗从脊背涔涔滑落。
灭东胡灭东胡
这些文字,我在哪里看到过为什么那么熟悉可惜,偏偏又记不全。
冒顿一统蛮族,与长城之内的大汉朝分庭抗礼,长达百年之久。这是不可否认的历史。那么,匈奴与东胡的战争又是源起于何时,源起于何事若是东胡败亡,霍戈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
我将头深深地埋入掌心。
以前一直忽略了匈奴与东胡的战争,因为东胡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两个陌生的字眼。可是现在,现在我知道了霍戈的野心,无可避免的,两个民族的战争,其实就是冒顿与霍戈的战争。
一边,是我以为永不会再见,对我有恩,亦对彼此有着不可磨灭的伤害的名义上的丈夫。
而另一边,是我曾经深深眷念,如今,与我同呼吸共命运的亲人。
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可是,渺小如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拥被独坐,四周静寂无声。唯有风声从草原那头掠过来,吹得营帐外悬挂的旗幡猎猎飞舞。
夜,是如此深了。
万物都沉在睡梦里。
我却愈来愈清醒。这些年来经历的总总,像幻灯片一样自我眼前一掠而过。以前,我总是坚守着一个信念,只要不偏离历史的轨迹,无论为了自己的私心做些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因为冒顿,必然会作为一个胜利者登上历史的舞台
然而,今日霍戈的一番话,却完全推翻了我坚守的准则。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历史,是否真的可以改变
我霍地披衣而起。绕过睡在门边的茉叶,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帐外,夜凉如水。
草原上昼夜温差大,白日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子路,到了夜晚,寒意沁人。凉意穿过薄薄的鞋底从我的脚底窜上来,侵入四肢百骸。
我尽量绕开巡夜的士兵,朝着霍戈的王帐走去。
改变一个民族的习惯,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是改变一段历史
若是历史改变了,未来又将会变得如何是否还有我和学长的存在我们是否还能经历这场荒唐的噩梦
一切都还是未知。
不我不能允许霍戈因为一时的愤慨而做出让他日后痛悔终生的事情来。
我低头边想边走,远远的,猛然看到一簇火光冲天,转眼之间,烧成一片。我惊骇地愣住了,匈奴王庭里那一场火中的变故还在脑中消散不去。火光、刀影、惨嘶、悲号这些,似乎总是相伴随行。
耳边终于有了嘈杂的声响。冲天的火光惊动了附近巡夜的士兵,士兵们杂沓的脚步声以及呼喝声又惊醒了沉睡的牧民。不明状况的人们惊惶地冲出各自的帐篷,马嘶声、哭喊声、喝骂声交织在一起让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王庭那个动荡的夜晚。
“是九王”
“九王的营帐”
入耳是牧民们惊乱的声音。
我的身子陡然一个趔趄,感觉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我本能地抬眼,望进一双惊慌失措的眸中。
“库托尔”我讶然惊呼。
是他出使匈奴的东胡使者。
他是霍戈的近随,偶尔会在霍戈的王帐中看见他,又因为曾蒙他一路照顾,是以平日见他总是颇为客气。
可今日,他行色匆匆,神情惊惶,全身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我一把抓住他,“你做什么”
库托尔用力挣开我,慌不择路地朝前跑。
他的身影还未在视线里消失,我的身后却陡然蹿出一小队卫兵。
“把她拿下。”为首的队长用力挥了一下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有四五名士兵走过来,用明光赫赫的长枪架住了我的脖子。
“你们要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斧钺加身,那是我在最悲苦最艰难的日子里都不曾有过的屈辱的境遇。让我除了震惊和害怕以外,感觉更多的是委屈和愤怒。
“郡主深夜在此,又是想要做什么”队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我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我挺了挺脖子。长枪锋锐的寒光映着冲天的火光,显出道道诡异的红芒。我心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再一想,我终究是无愧于心,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样一想,心里多多少少安定了一些。
那队长却显然不欲与我多言,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士兵将我的手臂反拧了,推推搡搡地随着他去了。
终于被带到一间普通的民帐前,队长下了马,恭恭敬敬地俯首向里报道:“纵火之人已然拿到,请九王发落。”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挣扎着嚷:“不是我,我没有放火。”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在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对于那些只知唯命是从的兵士来说,等同于聒噪的鸟语。
这样徒劳地嘶闹了一会儿,灯火幽暗的帐内才终于传来威严的一声:“带她进来。”
我又被众人推推搡搡地带进了帐中。
不知道是帐内沉闷紧张的气氛,还是九王那严肃威武的面容,让我陡然心生畏惧,终于切切地住了嘴。
没有了我不甘的呼冤声,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远处,风助火势,焚烧万物的“哔啵”声,兵士们奔踏救火的脚步声,牧民们惊恐慌乱的呼喊声,小孩子的吵闹声似乎都淡化成远天的背景。
眼前,只余这一个人
东胡的精魂九王台萨格。
我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铁塔一般的老人。他身形魁梧,须发花白,脸色因常年暴晒而显出病态的酡红,宛如醉酒一般,但却并不给人滑稽可笑的感觉。反而,让人不敢忽视这位老人身上所深深烙印着的非同常人的风霜和阅历。
我微微抿了抿唇,安静地等待着九王的眼神冰冷地从我身上划过。
如刀锋一样凛冽。
或许,在他的心中,我这个迷惑霍戈的女人,远比今夜从天而降的大火来得更危险更令他心生警惕吧。
第六章 阴谋1
“你就是贺赖部的郡主,匈奴王的大阏氏贺赖曦央”九王的声音带着一抹沙哑的闷钝。仿佛一把生了锈的刀缓缓擦过磨铁石,入耳惊心。
我被士兵们按住肩膀,压跪在地,只有努力抬头,才能直视九王的眼睛。
“是。”我说。
“那么,你深夜纵火烧帐,又是何居心”
“我没有。”
九王的眼睛微微斜瞟向站在一旁的卫兵队长。
队长赶紧上前一步,禀道:“回九王,起火的时候,末将正带着弟兄们在营地巡逻,看到火起,大伙都急着赶往出事地点救火,却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九王帐前闪了出来,末将喝问了一声,那人不但不停,反而掉头就跑,末将只好带人追了过去,”队长顿了一下,转身看着我,“末将追上之后,才发现那个人就是郡主”
“不是我被你们追赶的那个人是”
“是谁”队长逼近一步。
我陡然警觉起来。听了队长的讲述,很显然,纵火之人十有是库托尔。但库托尔是霍戈的亲信,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纵火焚烧九王的营帐是想就此烧死九王吗这策略虽然愚蠢,行事更是莽撞,但很有可能,幕后指使之人就是霍戈
我能将霍戈推至九王的枪尖上吗
“郡主有何话说”九王沙哑的声音,听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我垂眸,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霍戈的野心,从来都是掩饰得极好的。若不是白日里与我曾有过一番交心之谈,我亦不会怀疑他有独揽大权、君临天下的霸气和野心。
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我两相权衡,犹豫不决。
“郡主九王问话,不能不答。”队长不满地提醒。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为自己洗脱罪名才是当务之急。
一咬牙,抬起头来,“库托尔那个人是库托尔。”接着,我将如何撞见库托尔,如何看他脱逃,又如何被队长所擒细细说了一遍。
九王沉吟不语。
左右早有亲信出得帐去,点齐人马捉拿库托尔去了。
过得片刻,亲兵回报说:“在九王营帐的北面山坡上发现库托尔的尸体。”
死、了
我心底一震,敏感地觉出今天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所有的证供都对我不利。
果然,便看得九王面色一沉,“郡主还有什么话说”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怒和恐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库托尔虽死,但杀人凶手仍在,九王若是将凶徒缉拿归案,自然能审个明白。”
亲兵走到九王身边,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九王蓦地大笑起来,笑声桀桀,“好本王就是要审个明白”语罢,忽然从手上抛出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边,“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条雪白的绢帕,上面用五色丝线牵藤绊葛地绣了一朵花,细看其实是一个简体的“卫”字
那样熟悉的事物被陡然置于眼前,我心底骤然一寒。
不知道这样东西如何会落入九王手中
“这绢帕可是为你所有”
“不错。”
九王笑,“原也是,我看这东西也不大像是我们东胡女人所有。”
卫兵们脸上亦露出或鄙夷或讥讽的讪笑。
我默然不语。
九王续道:“这帕子是握在死者手里的东西,贺赖曦央,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赖曦央连虚伪的一声“郡主”也省了。
我苦笑着,缓缓抬眼,扫过面前威严的九王,盲从的侍卫,一字一句道:“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认罪。”
九王神色如常,“不错,此案关联甚大,你一个女子,就是给你天大的胆子,也是独木难支。”他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负手走到我的面前,“如果你肯招出幕后主使之人和同党,本王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幕后主使之人
我陡然明白了其中关窍。
在东胡,与我最亲近的人不过就是东胡王霍戈。再加上已被杀人灭口的库托尔亦是霍戈的亲信。只要我认了罪,即便不招出霍戈,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看来,九王是要先发制人了。
霍戈将来的处境怕是越发艰难。
我的目光闪了一闪,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九王衣衫前襟上用金丝织就的一只飞鹰,“我没有放火,我不服,我是冤枉的。”
九王的声音蓦地变得森严低沉:“既然是这样,我只好先将嫌犯收监,再慢慢地审。”左右侍立的近卫们又一哄而上,将我拖出大帐。远远的,风吹过残帐上的破絮,发出嘶嘶的漏风声,宛如无数条蛇在被火光涂红的暗夜里吞吐着猩红的长信。
我知道,这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说是择日再审,可是,自那夜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九王。不只是九王,连霍戈也是杳无声息。
仿佛自那日之后,这一方囚帐又被弃之于时光的罅隙里。
若不是每日在固定的时刻都会由同一个小奴隶为我送来饭食,我一定会以为,老天爷二度戏我,将我再次抛入另一个时空里。
每日晨昏,我只能瞪大了眼,直愣愣地躺在帐内唯一的一张毛皮床垫上,仰望着穹庐的天顶,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想。
这一次,无从想起。
我甚至连着了什么人的道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九王囚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霍戈到如今,半点消息也无
我就这样躺着,从深夜到早晨,再从早晨到深夜,一动也不动。那送饭的小奴隶亦不惊动我,每次总是沉默地坐在帐篷的角落里,等着我自己醒来,自己拿饭吃,看着我再度躺下去,他才收拾碗筷离开。
第二日,再重复昨天的故事。
倘若那时有人从帐外经过,看到帐内的情景,恐怕会以为这里多了一具死尸吧。
但是,我除了直愣愣地躺着之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样到了第十日,帐帘猛地被人揭了开来,与小奴隶不同的是,那人“咚咚咚”地直冲到我面前,然后“嘭”的一声跪了下来。
“郡主。”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床垫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好半晌,终于欣慰地吐了一口气,“你来了。”
茉叶抬头,愕然震惊地看着我,从她晶亮悲痛的眼眸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憔悴苍白的自己。不似人形。
想到这几日,身子虽然躺着一动未动,可意志与思想,到底还是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不由得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这颗头颅仍在。”
茉叶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想赔笑一下,可终究还是笑不出来。
我轻叹着将她拉起来,“这几日你可有见过主君”
茉叶慌忙点了点头,用袖子按去眼角的泪痕,“主君让我来告诉您,要您好好休息,养好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要担心,也不要思虑太多,外面的事情自有他来处理。”
“外面有什么事情”
茉叶轻声说:“听主君的意思,纵火的主谋已然查清,是”她低眉,从眼睫底偷偷看我一眼。
我心里打了个突,“是谁”手指在袖中不由得握紧了。
“是单于。”
我脑子里顿时轰然一响,无数纷乱的念头纷至沓来。冒顿他们的目的居然是冒顿
“这么说,我纵火行凶的罪名已然坐实了”
茉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么做”手心里沁出冷汗。我猛然朝前跨了一步,可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忧心忡忡,让我的体力耗到极限,只是如此一个轻疾的动作,已让我头脑发涨,阵阵昏眩。
茉叶担忧地扶住我。
我颓然坐倒在床垫上,一丝凉风从裤脚钻进来,凉飕飕的,如冰冷的小蛇爬上胸口,忽然噬了那么小小的一口,心,便尖锐地痛了起来。
“既然认定单于是幕后主谋,九王打算怎么做”我的声音艰难冷涩。
“听说,这次九王很是恼怒,派了东胡最精锐的铁风骑去匈奴,像是要开战的样子。”
我眉峰一颤,半晌,却摇了摇头。
“不会,九王不会轻易与匈奴开战。这一次,多半是给个下马威,让匈奴割地赔偿。”
茉叶惊惑地望着我,“郡主如何得知”
我一怔,亦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如何得知九王的目的是割地而不是开战如何得知
莫非,我曾在史书上见过却只是隐隐约约一点模糊的影子,自己以为忘记了,却在一点细微的触动之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么,学长霍戈,会不会比我记得更清楚一些呢
“主君对这件事怎么看他说过些什么”
“主君没有对我说什么,不过,我听伺候九王的女奴们说,主君执意请九王备战,九王很是生气,当着主君的面发了很大的脾气,让当庭议事的将领官员们面上都很难堪。”
“这么说,九王是不会接受主君的提议了”
“是不过”茉叶欲言又止。
我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身陷囹圄,不是这个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就是那个人案板上的一块肉,还有什么消息是我听不得的”
再坏,也不过是如此了。
现如今,我对九王来说,还有那么一丁点利用的价值,等到冒顿果真如他所愿将地让了出来,那时,才真正是我任人宰割的时候了。
又或是,冒顿不堪一次又一次受辱,挥兵北上。
那么,我这个匈奴j细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战,是死;和,亦是死。
从这场阴谋开始酝酿的那一刻起,我这枚棋子已注定了消亡的命运。
第六章 阴谋2
“我还听、还听奴隶们说,不管单于肯不肯割地向九王道歉,九王都要将郡主赐死,尸体于匈奴五月茏城大会的时候送往匈奴。”
“这是什么道理”我蹙眉,“这样做不是在逼冒顿兴兵作乱吗”就算冒顿再理智再隐忍,怕也不堪忍受东胡如此折辱吧说到底,我也是匈奴敬献给东胡王的礼物,这礼物就算再不好,也断然没有毁掉之后再退回去的道理。
“将这些话传到匈奴是是主君的意思。”
“霍戈”我默然片刻,心头恍悟。
他这么做,无非是要激怒冒顿,唯恐他和九王打不起来。
如此说来,入我以罪,嫁祸给冒顿,九王不过是可以得到一块地,用来彰显东胡的神威。而真正的受益者,却是傀儡王霍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好好一个连环计
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像被一柄极细的银针刺入,再深入地剜了一下,血便带着汩汩的热气,喷吐出细小的花沫。
自从茉叶来过一次之后,小奴隶惊讶地发现,被囚禁多日的贺赖郡主一切生活作息都变得正常起来。
霍戈的所作所为,我不予置评,但起码有一点他是说对了,“要好好休息,养好自己的身子。”
当所有对他人的依赖和企盼都已成为奢望的时候,除了我自己,还能相信谁
只是,任史书的记载如何详尽,任我自以为对未来如何了解,我还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再见到冒顿时,会是这种情景。
以至于多年之后回想前程,还有一种身悬半空,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是夜,风冷露重。
我忽然被一种奇特的声音惊醒,撩起小窗的帷帐向外看。天为满月,山影青青。那声音犹如冷泉自山间淙淙流过,又似夜枭的啸鸣,尖锐地穿透阴冷的空气。
伏琅
我愣怔半晌,霍地将帷帐扯了下来。
正对着这一线细小的天窗,伏琅一袭黑衣,被月色洗得微微泛白。看到我,他轻轻取下含在嘴里的竹哨,微微颔首。
我的眼眶霎时激动得泛了红。
他对我打一个噤声的手势,身影一闪,没入月光照不进的暗影里。
过了一会儿,帐外似是传来几声闷哼。
我双手握拳,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细微入耳的声音蓦然被吞噬在黑夜里,四周寂寂。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地立在黑暗里。
时间缓慢得仿佛被一只巨手拖住了尾巴,但又似乎快得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只听“嘶”的一声裂帛之声,厚厚的帐帘生生在我眼前裂为两半,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刀光,直直朝我头顶落下。
我还来不及发出惊呼,鼻端蓦地荡起一股血腥味,霎时,暗红色的鲜血,如同泉涌明亮的月光下,飞散的血珠溅在我的脸颊眉梢,被割断了咽喉的东胡士兵软软地倒在我的脚下,他手中的长刀哐啷一声砸在我的脚边
门口,逆光而站在正是身穿黑色甲胄的伏琅。
“跟我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他的腰挺得笔直,手上握着一把尚在滴血的长刀,比任何一个人更像地狱中的修罗,可是,即便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那一双清淡冷定的黑眸让我只看一眼便觉得安心。
我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绕开身边那具扑倒的尸体,跟在伏琅身后,闪出了囚帐。
帐外,月如寒霜,霜白的月色之下那情景宛如修罗地狱,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但我的指尖还是微微有些发凉。
在营地里我们不敢骑马,只能仗着路熟,绕开巡逻的士兵朝营外走。
大约过了盏茶的工夫,蓦地听得身后一阵马蚤乱,被发现了吗我脚下一滑,伏琅及时搀住了我。
“不要怕,那是东胡人刚刚发现粮草被烧。”
我愕然回头,果见一捧火光直冲天际。红色的火焰舔着黑色的天幕,在半空中盛开无数朵烈焰繁花,隐在暗夜里的云层被火光点亮,翻腾起大海般的狂涛,折射出万千道光芒。如此胜景,却并非人间仙境。
又起火了
我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东胡人不是诬陷郡主纵火行凶么这火要是不放,似乎有点对不住九王。”伏琅轻轻哼了一声。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从前,我认识的那个伏琅是从来不会表达自己个人的喜怒好恶的。他忠于自己的主人。主人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主人的命令就是他行动的号令。
我忽然心有所动,一边跟着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朝营地外跑,一边好奇地问:“伏琅,你是怎么知道我被九王诬陷这件事的呢”
伏琅的封地远在极北的贺兰山脉。他又是被冒顿故意贬去那里的,消息应该很闭塞才对。
伏琅的眼神闪过一丝冷厉。
“有一件事,伏琅要对郡主禀明。”
“什么事”我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
“其实,伏琅离开郡主,受封于单于,并且愿意回到贺赖,实是因为接受了单于的一项密令。”
“密令”我脚步微微顿了一顿。
伏琅见状,皱了皱眉,忽然一把将我夹在肋下,发足狂奔起来。
“喂喂喂”风“呼呼”地从我的口中灌入,将所有抗议逼回喉咙里。
我只好闭上眼睛,罢罢罢,如此亡命时刻,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还是暂时压制一下吧。
“我回去是为了调查贺赖一百多口人命的死因。”飞奔中的伏琅居然还能心不跳气不喘地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贺赖的灭族之祸难道不是冒顿一手造成的吗
这其中莫非还另有隐情
我心头疑窦更深,却苦于无法开口询问,一口气憋在心里,随着他飞奔的速度起起伏伏、游游荡荡。
渐渐地,我们离营帐远了,黑黢黢的群山在夜空中勾勒出峰峦壮阔的剪影。
我心头一阵激荡。
出来了吗已经逃出来了
只要进入阴山山脉,没入那绵延险峻的群山之中,便犹如两滴水汇入茫茫大海,纵有追兵亦不足惧了。
伏琅立定,稳稳地将我放了下来。双足踏上实地,我狂跳的一颗心也慢慢平复下来。望了望静谧的四周,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不是要徒步翻越阴山吧
才这样想着,却见伏琅将竹哨放入嘴中,一声幽咽的低啸声袅袅腾腾升入空中。接着,密林之中响起两声马嘶,一高一低,似是相互应和。
哨音还未落,两匹毛色赤褐的长腿战马就到了,居然是典型的东胡战马。就算藏在林中被人发现,估计也只会被当作军中走失的马匹而不会怀疑到有匈奴人潜入。
“你考虑得真周到”我赞一声,迫不及待地攀住缰绳,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之上。
勒马回望。
火光山色都显得那样遥远,仿佛俱是远天沉默的背景。
我想起初来东胡之时,曾对茉叶许下承诺:“不管是在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那时虽也知这承诺脆如薄冰,不堪承受一丝一毫的威压。但却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迅疾。
别了,茉叶,不要怪我狠心。
东胡纵然有千般不好,但我仍然坚信,有霍戈在一日,他定不会与你为难。
在这一点上,我信任霍戈犹甚于冒顿。
其实,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相信霍戈会真的杀了我。他一面将九王赐死我的谣言传入匈奴,一面又派了茉叶前来安抚我心,要我好自珍重。
我想,我完全能明白他的苦心。性命危险自是不会有。
但,纵使如此,却仍然无法释怀,他居然和冒顿一样,在权术阴谋的较量之中,牺牲了我的自由。
毕竟,他是与我一样,来自和谐友爱的文明社会。怎么能如野蛮凶悍的匈奴人一样,无视他人的意愿和决心呢
别了,霍戈。
只愿有朝一日,你我还能再度相逢,相视一笑。
“走吧。”我一提缰绳,遥望着南方群星璀璨的夜空,“伏琅,我们去中原”
第七章 盟约1
意料之外的,伏琅竟然摇了摇头,“不,郡主,我们要回王庭。”
我一愣,忽然有些想笑。
这是我认识的伏琅吗是那个总是听命于人,从来不曾自己拿过主意的伏琅吗思及此,一个念头蓦地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会是那个人派他来的吗他会听命于那个人吗
不不不
我用力甩了甩头。
“驾。”伏琅早已当先一步,打马冲了出去。
我忙振了振精神,紧跟在他身后。
前方是一道入口狭窄的峡谷,两面高而陡的悬崖夹道而立,穿堂风袭面而来,卷起沙,阴冷刺骨。
抬头,望不到黑黢黢的天,空气里有种让人心神不宁的危险气息。
是追兵吗
这一路走得太过容易,反而让人心生怀疑。
在冲进峡谷的一瞬间,伏琅解下缚在背上的弓箭,握于手中。
我们一路疾奔。十米,二十米,一百米胯下的马匹仿佛亦嗅到危险的气息,亢奋地撒开四蹄,如飞一般掠过,两边的悬崖,阴森森地压了下来。
蓦地,伏琅座下的马匹一声惊嘶,前蹄离地人立,几乎将伏琅摔下背来。我赶紧勒马,防止慌乱之中两马挤做一处,相互踩踏。
惊魂未定,眼前却陡然一亮,数不清的火把燃起来,从崖下连绵到崖上。火光映着刀剑的寒光,嚣张地刺痛着人的眼。
追兵追兵终于来了
我一咬牙,朝伏琅的坐骑猛下了一记狠鞭。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惊嘶,旋风般朝着峡谷外奔了出去。
此处离出口不过百来丈的距离,希望伏琅能够脱离险境,平安归去。
像是明白我的意图,伏琅并没有片刻犹豫,借着追兵刚至,统领还未及发令之际,在一片森寒的光影之中,冲出峡谷。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
“曦央,你这是想去哪里”崖上,火光之下,翩然转出一个人来,修眉朗目,温温地笑着,像是邻里之间相互打着招呼,和平日的霍戈没有什么两样,但我知道,那清浅平静的面容背后藏了多少危险。
我亦回他一个微笑,只是,笑意还未开到唇角,蓦然听到一声惊呼:“郡主郡主”
我眼看着茉叶从霍戈身后扑出来,扑到崖边,像是想要冲下来了,却又被人狠狠拽住了胳膊,只能徒劳地哀哀呼唤着。
“你想做什么”我失声道。
“没什么,我带她来接她的主人。”霍戈仍是笑着,仍然是那样温朗明净的笑容,亮在霍霍寒光的悬崖之顶,却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我错了吗
我信错霍戈我本以为,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迁怒于茉叶。他原本是那样开朗明理的一个人。
他善良,温厚。
他曾以生命护我,而彼时,我不过是他身后无数个追随者其中的一个。
可是现在,他竟然以茉叶来要挟我。
他再不是从前的卫子霖了吗
或许
早就不是了。
“这件事与她无关,如果你还是从前的你,那么,请放她走吧。”
霍戈轻轻一笑,“我不是从前的我那我是谁”
“你是”我咬了下唇,“英明伟大的东胡王。”
霍戈听了,大笑起来,笑容里全是嚣张嘲讽的味道,“贺赖曦央,你也学会拍须溜马了么只是,我并不英明也不伟大,这件事也没有谁为难谁,有的,只是谁成功谁失败而已。”
谁成功
谁失败
我低头苦笑了一下,再仰起头来时,笑容已完全自唇边消失,“茉叶,别怕,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会陪着你的,黄泉路上,你不会独行。”
我并不怕死,我只是怕,死在他人名利权欲的争夺场上,死在我曾经依赖信任的人手中。我还记得,那些年少不为人知的心事,还记得,阳光下那个少年纯净温暖如水晶般的笑颜,亦还记得,在我最绝望无助之时,心头那一丝唯一的牵绊。但此刻,眼前笑如春山的年轻君王,手握着权利的剑柄,统领万军冲锋陷阵带着杀伐决断的枭悍之气。
他对我说,我们之间有的,只是成功与失败。
成功出逃,或是失败被擒。
原来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这些。
利剑出刃,必要嗜血。
而我,不愿做那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不愿。
所以我要赌。
我赌,在九王和冒顿两军对峙未决胜负之前,霍戈绝不能让我死。
他不能让我死,亦不能让我逃回匈奴。
是以,他宁肯放弃追杀烧毁粮草的敌人而来拦截我。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显然已经失败,那么,我要如何才能保全我自己如何让远在王庭的冒顿得知霍戈的阴谋与野心如何让历史循着既定的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霍戈的脸色明显一沉,但很快,又被惯常温和的笑意所掩盖,“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深,轻易不愿分开,但也不用到黄泉路上去相伴。这样吧,你回去之后还是让茉叶伺候你,让你们朝夕相处。”
这算是霍戈所做出的让步吗
让我不再孤零零一个人被囚于行帐。
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些。
我暗暗蹙眉,转头凝望着峡谷出口的方向,沉思不语。
身后,马蹄声纷乱杂沓。一队东胡士兵冲进了峡谷,奔到我面前,团团将我围住。
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我轻轻理了理鬓角散乱的长发,冷眼笑道:“我回去,不过也是一个死囚,既然曦央非死不可,又何必等到五月的茏城大会呢主君,就让这峡谷,成为我们主仆的埋骨之所吧。”
听到了吗伏琅
把这里的消息带回去给冒顿吧。
我会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霍戈的阴谋。
围住我的士兵们起了一阵马蚤乱,有人拔刀在手,寒光铿然映亮了我的眼眸。
霍br &g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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