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梨花似雪,随着风乱舞。
她,梨花庄的大小姐,贺兰心,生来招花。
只要她往城墙上一站,便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花团锦簇。
为了观赏这一盛况,在清明节前三天,梨花城的百姓们都蜂拥而出,只为一睹她招花的芳容。
此刻着绛紫色绸衣的她,立在城楼,正被百姓们仰望着。
她轻轻伸出手,梨花便听她使唤似的,飘旋过来,落满她的发,落满她的身。
百姓见状,欢呼雀跃起来:“花神!花神降临!”
然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如瀑的黑发,竟是会吃花的头发。
“吃花,吃花……”
百姓们叫喊着。
她一转身,如瀑青丝随风飞舞而起,旋即,簌簌飘落的花瓣,萤火虫一般闪闪谢落在她乌黑盈动的秀发上。
吃完花的她,仿佛受了仙术一般,容颜一年比一年美丽,一年比一年娇艳。
十三岁的她,就这样成了梨花城的一个传奇。
然而,就在众人为她欢呼的时候,一股剑气冰冷得几近把这春天里所有的花木冻住。
“快看,是梨花庄庄主的赤霄剑!”欢呼的人群,注意力立时转移到光芒四射的剑光之上。
看着那剑光星子一般一闪而逝,贺兰心不由得身子一紧,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赤霄剑父亲几十年不曾用一回。
此时突然出鞘,莫不是梨花庄出事?
贺兰心撇下欢呼的众人,轻身一跃,下了城墙。
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她飞跃上梨花城望不到尽头的墨黑屋瓦,轻点院中那棵因年代久远而皱皮的老梨树,她已降落在自己屋檐。
院子里静极,尸首遍横,只梨花簌簌飘落着。
“父亲!花娘……”许是由于惊恐,贺兰心喊出声来。
贺兰心踩着横七竖八的尸首,直奔密室。
“父亲……父亲或许……”她脑海里闪现出无数个念头。
密室的机关是贺兰心母亲设计的,暗藏在梨花树的年轮里,但凡有人动过,梨树的年轮,便如吸收雨露阳光一般,记住进出人的气息。
贺兰心隔空翻查,并未发现父亲来过的痕迹。
“梨花庄有难,父亲怎能躲避于密室?他是第一个……”贺兰心没容许自己多想,一跃起身出了梨花庄大院,直直降落在后山梨园。
梨园的花雪一样地飘着。
梨园除了种梨花,就没有其他的花。
她走在落满花瓣的梨园,害怕极了:“父亲,如果父亲……”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今天她刚满十三岁,父亲每年都会提起这个日子,而每次都若有所思。
在梨花释放的温暖香氛里,贺兰心不由自主缩紧身子,仿佛父亲第一次带她去看赤霄剑。
赤霄剑,剑刃如霜,寒光鉴人,杀人成冰。
她嗅到了赤霄剑寒洌的气息。
“父亲……父亲……”
她飞跃而起,拖着极沉的身子,在花雨飘摇的梨园。
她一直不敢想的事情让她的心愈发地慌乱恐惧。
当她见到父亲,父亲已成为一个冰人,剑口流出的血成了冰屑子,眉毛头发结着霜花。
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从心底拒绝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显得异常冷静。
父亲怎么会死了呢?今天是她十三岁生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早上出门时父亲的唠叨竟是永别……
她伸出手指探了探父亲的气脉,跟花娘一样,父亲的心肺早已碎成粉末。
但从表征上看父亲明明命毙于赤霄剑。
“是有人震碎了父亲的心肺再用剑?还是父亲用仅存的一点气息自刎?”她抚着父亲冰硬的身子,伸手去拉父亲僵直的手,突然间,一口鲜血在心窝里翻涌奔腾,哇地一声,她连声带血喷出来:“父亲……”
她头晕目眩地,眼见着漫天的梨花变为雪花,洒在她和父亲冰冷的身子上。
她的身子在花雨浇洒下,骤然间疹子四起。
每次吃完花,她都会剧毒发作一次。
她吃花,在梨花城人看来是神迹,在她却饮鸩止渴。
可是有什么办法?若不是每年飘洒的落红喂养她,她早就死了。
别人都只吃粮食,她却需要吃花。就因为这个原因,十三岁的她竟然晋升入梨花城名人榜,被坊间传颂。
若不是她吃花的时候,千花竞秀,万艳争妍,十分养眼,大家定然指派她为妖怪。
神识昏迷中,一位黑衫男子手持利剑朝她刺了过来。
赤霄剑此时就在她手中,她却无力握持。
在水肿封住喉咙的最后一刻,奇痒难忍,她竟不由自主道:“救我……”
醒来,贺兰心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木屋内。
木屋里的蜡烛即将熄灭,在贺兰心肿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若隐若现。
她试着动弹一下。
是发作得太厉害了,手上的皮肉鼓鼓囊囊的,仿佛戳一针就能放出水来。
蜡烛散发出油蜡的焦香味,??耆忌兆拧2欢嘁换岫???湮⑷醯纳?舳狭耍?墙鲇械墓庖裁鹆恕
不知何时,窗牖漏进来灰白的蒙蒙的天光,外面有了脚步声。
随即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男子。
贺兰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继续装睡还是?
突然瞟见挂在床前父亲的赤霄剑,脑海里立时浮出父亲挂满血屑子冰冻了的身子。
一时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你醒了……”男子口若含霜,语气竟是极冰冷。
贺兰心未抬头看他,只知他穿的衫子不是晕倒前自己所看到的黑色,而是月白。
贺兰心吐完鲜血继续躺下。
她沉默着,直直地看着窗外微白的光,手上脸上由于浮肿而感觉臌胀得厉害。
她感到绝望极了。
如果是一个病人,怎么活都可以,活到什么时候不想活了也可以。
可是父亲死得那么惨烈,贺兰家全家遭了灭门!她宁愿自己也跟父亲、跟贺兰家上上下下没入这场浩劫,可是上天偏偏留了她这个靠吃花维持生命的病人……
她被这些沉沉的念头搅扰得又昏又疲倦……
再次醒来,她喉咙干得快绝了气,含糊地用极微弱的声音说道:“水……”
男子给她递来一碗汤药。
贺兰心知道自己已经好了,只是几个时辰没进水,干渴难忍。
她只得紧着最后一口气道:“我想喝水……这个病不用治,它自己会好……”
男子放下汤药,用一只刚用竹子做成的茶盏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杯子凑到嘴边,竹子的清香使她精神振作了一点。
她咕咚咕咚把水一饮而尽,喝完完她跳下床来,拿上赤霄剑就要走。
她刚走到门口,男子突然严肃道:“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
男子一听,冷冷道:“你已经没有家。”
贺兰心坚持道:“我要回去。”
男子道:“我带你回去。之后咱们要尽快离开梨花城,永不回来。”
离开,这么难的决定,男子竟已替自己做了决断,贺兰心不由得一怔。
抬头看他,只见男子面容素白清瘦,却长着一副比父亲还要轮廓鲜明的脸。
梨花城的人都说父亲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此刻站在贺兰心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比父亲还要耐看。
他的也不是美,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绝俗之气,简直人间少有。
为了节省时间,男子轻轻拎起贺兰心,从梨花城连片的屋瓦上飞去。
他们疾驰着,风也疾驰着,梨花城的梨花依旧飘落着。
很快就要清明了。
清明一过,梨花便会一夜之间凋零。
降落在院前的老梨树下,男子把贺兰心放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与其说让贺兰心悲恸不如说让她骇怖。
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将贺兰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屠杀殆尽,梨花翻飞尽染成血?
突然间,她好似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她不能让大家白死,父亲、花娘、花妹、阿小……
她直直立着,眼睛也直直的,要将这一幕尽收心底,牢牢……牢牢地铭记。
贺兰心心想,贺兰家上上下下全已遭劫,或许有一样东西还完好无损。
她朝母亲的祭室急急走去。
贺兰心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
父亲曾花了整整十年功夫为母亲画过一张肖像。
那画像上如梨花般飞动明媚的面容,是贺兰心对母亲唯一的认识和记忆。
那幅画,父亲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仿佛画在人在,画损俱损。
这件事她一定要替父亲做好。
然而,令她骇疑的是,母亲的画像也不知了去向,空留一面墙。
她失了魂魄一般,跌落在母亲祭台前。
此去经年,有无返还,万般无定。
她深深给母亲磕头,眼泪汪汪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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