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芳草萋萋人零落

小说:始觉今朝  作者:那坡里黄绿
    
    贺兰心把父亲冰冷的尸首埋在了梨园水溪头。
    晚上,男子从水塘边的竹林里取回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做竹筒,准备路上汲水用。
    贺兰心实在忍不住了,跑过去问:“你到底是谁?”
    想不到男子依旧冷冷道:“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你没有选择。你如果想活下去的话……”
    “如果我不想活了呢?”
    “你不会,你还有很多事要做。”男子语气虽冷淡,却是极坚定的。
    男子这样说,贺兰心顿时哑然。
    确然,她才活了十三年,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更何况,父亲、花娘、阿小已经惨死,此刻,即便她多么地不想活,她也没有勇气去死,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羞耻。
    男子没再说话,她捣鼓了一整日的谈话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晚饭毕,男子突然关心起贺兰心,开口问道:“明日我们启程,你是否还有需要拿的东西?可趁夜回梨花庄一趟。”
    “我还有一管箫。”
    男子把她拎至老梨树下便让她自己进去取。
    她在凌乱残败的屋子里找到父亲亲手给她制作的管箫,随即又往母亲的祭室方向走。
    “有人!”
    容不得贺兰心思索,她已被男子拎起提上屋檐。
    二十来个蒙面人,手持厉光闪闪的刀剑上下搜索梨花庄,不一会儿已把梨花庄洗劫一空,正一辆车一辆车地往外运。
    而看热闹的人群,惋惜的惋惜,哀叹的哀叹,都议论不已:“梨花庄庄主可是有名的大善人啊,这是得罪了谁?”
    “幸亏那日是大小姐生日,在城墙吃花逃过了这一劫……”
    “也不知那大小姐以后怎么生活……”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梨花庄。
    人群也散了。
    庄子刚安静下来,两个怪模怪样的僧人争执着走进来。
    其中一个剃了个驴打滚,粗声粗气道:“他妈的,什么狗屁赤霄剑,掘了梨花庄庄主的坟,挖出一具冰尸,只见到赤霄剑的剑伤,没见着赤霄剑!”驴打滚说完吐了一口唾沫。
    另一个长了一脸麻子,好声好气陪笑道:“大哥,您别生气,咱也不亏,都说梨花庄庄主乃天下第一号美男子,今日亏得赤霄剑冻住他的尸首,没让他腐烂,咱才得以一堵其真容,这样也不枉活一世。”
    那麻子说完嘿嘿奸笑了两声。
    驴打滚瞟了一眼麻子,呸地一声道:“我说三儿,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麻子三儿坏里坏气笑道:“一品好男人,一品好男人。这不见着美的东西心动嘛。”
    两人吵吵闹闹,又不忘抓些碎银子,一骂一笑出了梨花庄。
    这两个病态刚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身污迹蓄着山羊胡须的人。
    他那身体仿佛残疾似的,怎么也站不直。
    而他身后正呼啦呼啦拖着一连串的麻袋,一个挨一个排着队。
    他使尽力气拉麻袋的同时,嘴里竟不忘念叨:“人死难顾身后事,纵有家财万贯又如何?谁叫你贺兰家是梨花城的第一大户呢,大家都来抢夺,我也不过是来凑凑热闹……凑凑热闹。”
    山羊胡须站直了腰歇气的当儿,贺兰心才看清,原来他不是身体残缺站不直,而是背上也扛着几只沉甸甸的麻袋,这会儿刚放下来……
    山羊胡须刚站定,却又发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往母亲的梳妆台扑过去。
    待他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梳子,邋里邋遢的胡子方一动,咧嘴笑道:“哟,这贺兰夫人竟然用这么精致的金丝楠木梳,真是难得的极品。这回我一生的夙愿就要实现了,我就要快有自己的古董店啦。比起那帮强盗,我拿得不算多……不算多……”
    说罢不禁偷偷笑起来。
    山羊胡须还没合上裂开的嘴,贺兰心身旁的男子手一伸,那人竟化作了乌有。
    贺兰心还没见过这么高明的化骨术,跟仙法似的,一时惊诧,但见那人连骨头渣渣都没留,又紧着问:“你干嘛杀他?他拿得的确不算多啊。”
    贺兰心说的是真的,比起那帮黑衣人,这位仁兄捡的只是些破烂!
    男子也不答贺兰心的话,飘然而下,拾起母亲的梳子,仿佛捧拾一颗心似的,握持在怀里,不停地揩拭尘埃。
    贺兰心刚要纵身下屋檐,却见男子已飘然而上,稳住了自己。
    这时,进来的是一位带着白纱的美妇人和一群蒙着白纱的美少女。
    妇人妖冶至极,走路旋起一阵强风,还没站定,白纱里火焰般缭绕的双唇启动了:“浣纱,去把那贱人的画像给我找来!”
    只见一名语气沉稳的姑娘上前拱手道:“师父,我们搜遍了梨花庄,没有见到贺兰夫人……不……没有找到那贱人的画像。”
    妇人一弹指,贺兰心还没看清,那名叫浣纱的姑娘已扶胸不接气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妇人长袖一挥,又命令道:“看看是否有密室!”
    众人接到命令正欲搜索,却走来一位说话轻声轻语,仿佛怕惊扰了风似的黑衣女子,黑衣女子走到白衣妇人前,似笑非笑望了白衣妇人一眼,扭身娇声娇气道:“哟,梨花庄今儿怎生得这么热闹,整整安静了十三年,这会儿连莲花台台主也来了?”
    黑衣妇人说完拂了拂她缭乱了的头发,一摆手坐在了贺兰心父亲经常给母亲敬酒的椅子上。
    被称为莲花台台主的妇人哪里容得人挑衅,婀娜多姿地走过去,往对坐的椅子温温柔柔一坐,轻笑道:“当年你那痴心绝对的情郎被那贱人勾走,你还活到今日,没有想法子自尽?”
    黑衣女子一听,释放出惯有的妩媚,撩发道:“瞧您说的,该自刎的人是您啊。您就活活守了一辈子寡,那枫林玉心里就只有慕容清,您是活着等于没有活。”说完又凑过去轻声补上一句:“有多少年没见他了?快十三年了吧?”
    慕容清乃贺兰心母亲闺名。
    贺兰心听到黑衣女子说起母亲,不由得心里一紧,此时,男子竟也抬头看她。
    贺兰心一出生,母亲就离世,此生从未见过母亲真容,此刻有人谈起,不免又竖起耳朵听。
    只听蒙白纱的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守活寡总比求而不得好,你求了一辈子,连守活寡的份都没有。”
    黑衣女子怒火中烧,手腕轻转,一股强劲的内力已推至白衣妇人面下。
    白衣妇人反应不及,只得腾空跃起,退至门槛处。
    众白衣女子见此状,纷纷抖落剑鞘,团团围过去。没过几招,众人已嫌施展不开,飞出梨花庄。
    这刹那的功夫,贺兰心却知晓了在梨花庄十三年来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母亲是黑白妇人所说的那样,什么情郎,什么让白衣妇人守活寡……
    明天就要去向远方,这一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怎样活下去。
    月光如银如瀑布般流泻。
    她批衣出门,走出木屋,整个人在荒草丛生的郊野里奔跑,突如其来的混乱使她失去了思辨的能力。
    十三年来,母亲在她心中是一尊佛,父亲在她心中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然而,就在这十三岁,人生即将开始的年龄,她所仰赖的世界却坍塌了。
    她是多么想回到十三岁以前。
    她想到父亲的坟墓被人掘毁,便孤身来到梨园。
    梨花把泥土遮盖得严严实实,仿佛大地覆上了白雪。
    父亲一生不喜风声不喜人声,喜水声,所以她把父亲葬在水溪头。
    贺兰心飞至溪畔停歇下来,令她着实诧异的是,一位女子正抚着父亲结着霜花的眉毛喃喃低语。
    这位女子与先前那两位都不同。
    她虽然低头背对着贺兰心,但贺兰心却能从女子的姿态中见出无限慈悲与高贵。
    未待贺兰心开口,女子和蔼道:“你来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而悲悯,平和极了。
    “你是谁?”
    女子答非所问,缓缓道:“我会尽快离开,你不能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
    随即,女子轻轻转身过来,她莹白飞动的面容几乎与父亲所绘母亲的肖像一模一样。
    贺兰心差点失声叫出来,未待贺兰心反应过来,女子却急忙道:“我不是你娘,你娘早已经死了。救你的人,他会照顾你。”
    贺兰心迷糊地望着她,这就是娘,她梦中想了千万次的娘。
    贺兰心想都没想便跑过去想要抱住她,却不曾想自己认定的娘如梦幻泡影般,消失在了洁白的月光下。
    现实如谜团一般,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多得她无法适从。
    她一直坐在母亲坟头,天色亮起来时,天空下起了小雨。
    洁白的梨花瓣子染上了泥色,马上她们也要入土了。
    不知何时起,陌生男子也来到贺兰心身旁,他把赤霄剑递给她。
    贺兰心接过赤霄剑,跟着男子上路。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回望女子在母亲坟前留下的那支梨花,花瓣鲜活如初绽,仿佛永不凋零。
    水溪头的草吐出绿芽,在空?鞯睦嬖捌嗥嘁∫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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