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带着贺兰心出了梨花城,便直奔森林腹地。
贺兰心很小的时候,常幻想快点长大,想象有一天父亲能够带她去很多很多想去的地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这自小就想着的,到头来却是一条逃命的路。
而她想象着能陪她的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
一想到十三岁生日那天早上,父亲日常性地对她说早点回来,她还嫌父亲唠叨,她就难过得心里阵阵抽搐。
“早点回来……”竟是父亲此生能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若早知道那个日常是永别。她一定会好好珍惜那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一定会珍惜父亲此前给予的,以及她能给父亲的千千万万个日常。
如今,孤零零地剩下她一个人,她仿佛被什么封住了似的,完全处于一种自闭状态。
而男子似乎比她更不愿意多说话。
一路上,除了分食物和水,男子会问她饿不饿渴不渴外,她仿若孤身走在大自然的密林中,能与她交流的,她愿意交流的,唯那些不知名的鸟类,以及山里昼夜出没的形状怪异的动物。
一天下午,男子出去觅食,只贺兰心一个人热得跟放进蒸笼似的。
上午她吃花,恐是那剧毒反应又要发作?
她觉着眼前的山川草木在不停地飘移,星子一般闪动,虚晃极了,好似一秒钟,她竟一头栽倒在地。
迷迷糊糊醒来,贺兰心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而身上如火的气血也平稳舒缓了不少,舒爽得好似有一股清泉流遍全身。
正欲起身,从旁出来一个细长的身影,未待她开口,细长身影晶莹如镜的脸绽放开来,开口道:“你醒啦。”
“我这是在哪儿?”
坐起来贺兰心才看清,眼前笑着的这张脸恰如静水生波,涟漪漾漾,清川澹澹,澄澈可映松竹。
“这是缥缈峰。”只见他托着一只泥壶罐子,那罐子瞧着似乎沉得紧,仿佛时刻会摔了似的。
缥缈峰?莫不是我正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途中路过一座山峰……这阎王爷也忒俗了,叫什么不好,瞎凑热闹,叫‘缥缈峰’?
想到这里,贺兰心含糊问道:“还真有缥缈峰这样的地方?”
“你知道?”
“知道。这不是每个人死后的必经之路么?”
“你是说你现在已经死了?你很想死吗?”明镜脸端坐下来,眼睛一闪一闪望着贺兰心,眼眸亦如他的脸一样,明莹如溪流。
明镜脸说得没错,自从发现自己要靠吃花活着,而一吃花便有这剧毒反应,贺兰心就时刻准备着赴死。
“我叫司涧。这罐子里有我特制的泉水,我看你好像过敏了。此水对你的过敏很管用,你喝了吧。这罐子沉得很,你可别摔了,摔了是要赔偿的……”
原来这叫过敏,贺兰心一直不知道。
司涧说完,把手上捧着的泥壶罐子递与贺兰心。
贺兰心伸手去接那罐子,却是真的被一个东西沉沉砸中一般,当真是拿不住,要摔下去。
她忙伸出第二只手,双手抬着罐子,而在一旁看着她的司涧,好像时刻都在准备找她索赔。
贺兰心惊惧地低了头,朝那罐子瞧去,却是那罐子里的水更把她吓一跳。
那可是无边无际的一潭水啊,比大海还宽,虽碧波无尘,囚于罐中,然而,却是大而无垠。
按照贺兰心的饮水量,她是一辈子也喝不了这么无边无际的一潭水的。
看着那一潭无垠碧波,她感觉自己真是小如浮尘。
“真的……真的喝水就能治病?”贺兰心讪讪道。
“是啊,你现在需要补充水分。”
“水……水分?这水分也太足了一点吧。”贺兰心再一次望向那一潭无垠碧波。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排毒?此前有一位姑姑跟你一个病症,用着挺管用,你试一试就知道。”
见司涧这么盛情,贺兰心很无奈地看着他,一脸尴尬。
需得她毕生精力才能喝下这么一潭水吧。
喝下这么一潭水无病也活不成了吧。
正犹豫着,不料司涧又抬起明镜脸,十分期盼地望着她:“试试,保证管用,水到病除。”
见司涧一脸善意,贺兰心实在不好拂了他的意。
贺兰心半信半疑端起罐子,铆足了劲,希望别让明镜脸失望。
真想不到那么无边无际的一潭水,竟被她一口就喝下去了!
“这是什么水?”
“古灵溪水。”
“哦,好奇怪。”
“当然是奇物,不仅能治病,还能治愈世间所有的伤痛。当然只是对凡人而言。”
难怪贺兰心刚刚回忆父亲去世的事,心好像不是那么痛了。而平日里,她只要一想到父亲,心就莫名地紧缩,围困她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和痛楚。
“你说的姑姑,是你的亲人吗?”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也有过敏的症状?”
“跟你一样。一着急就会起疹子,跟中毒似的。”
明镜脸谈到他口中的姑姑时,竟有一种沮丧,这种沮丧在他欢快的脸上很少见。
他说完,仿佛有什么事想不通似的,奇怪道:“不过这种病一般人不会得,你怎么就得了?”
贺兰心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吃花才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道:“与生俱来的,我也不知道。”
“姑姑当初得这病也是与生俱来的。”
她和司涧正说着话,只听外面钟声如雷,人声鼎沸,贺兰心问:“什么声音?”
“缥缈峰今日开收徒大会,你要不要去瞧瞧?”
“我?我不去。”
“你不想拜师?”
看贺兰心迟疑着,仿佛有什么心事,司涧问:“你不拜师,你为何来缥缈峰?我住在这里,一到拜师的季节,每天都会看到数不清的人跋涉而来,都只为上缥缈峰拜师。”
司涧说着,仿佛那拜师是一件空前的盛事。
见贺兰心不回答,司涧又接着道:“虽然自山上的创派祖师虚无老儿灰飞烟灭后,山上再无人才,虚无派也日渐衰落,不过世间要找缥缈峰这样有灵气的地方还真有点难。你是不想留在缥缈峰?”
这话可把贺兰心问住了,现如今她已无家可归,甚至不知怎么地自己就来到这里,而带她出梨花城的陌生人也不知了去向。
他仿佛说过会照顾自己的,她又想到父亲,她以为父亲会一直在她身边……却不知世间事竟是这样无常,好像什么都作不得数,极认真的人极认真的话,也都会被打得支离破碎。
“是不是不拜师就不能留在缥缈峰?”
“那当然。”
“他们需要扫地的伙计吗?”
“他们扫地打水都是用仙法,用不着伙计。”
“我不修仙,真的。”
记得在她十岁那年,父亲仿佛十分担忧贺兰心的前途,请了一位高人替她算了一卦。
高人的话把贺父吓一跳。
原来那高人仔细端详了贺兰心的眉眼之后,极其郑重地道:“这孩子命途之坎坷……老身算了这么多卦却从未见过,她一生恐怕什么也成不了。”
当时贺兰心女扮男装,在高人眼里男孩子自然需得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贺父倒是不承望自己的女儿能成就什么大事业,只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但是这“命途坎坷”四个字倒是闹心,顿时百感交集,变了脸色。
贺兰心在一旁听着,起初听到“命途坎坷”这四个字仿佛是灭顶之灾,心里不免惊恐。然而,惊恐过后,她又异常明白地舒了口气,开导父亲道:“命运二字,乃天定,既然天已经定好,谁都改变不了。也就是说根本不用担心或妄求,遵循本心便是。得了这句话,倒让我以后可以活得更加坦然自如了。”
见父亲依旧皱着眉,贺兰心又宽慰父亲:“这世上要说命运好的恐怕没几人,王侯将相,文豪巨擘,命运不坎坷的好像没有。”
那高人听了贺兰心这一席混沌不开化的话,直摇头。大概他还没见过这么没有慧根的人,极可怜地看着她。
自此以后贺兰心便对仙啊、道啊离得远远。
她是真的不想成仙。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平平凡凡的人,能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伤天害理,不违法乱纪,也不辜负自己。
司涧见她仿佛有难言之隐,便道:“那山上的老道为避免修行过于枯燥,让徒子徒孙也时常能感受人间的乐趣,他们的饭食是自己做的。要不然你给他们当厨子也行。”
“厨子?”
“你会做饭吗?”
“这个,还真不会。”
“学嘛。任何事都可以学。”司涧这样说,仿佛天下没有任何难事似的。
“不不不,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你在哪方面有天赋?”
贺兰心搜肠刮肚,“天赋?”好像在哪方面都没有,喜欢画画算不算?可那是爱好,好像算不得天赋。
两人正说着,石洞外竟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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