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心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司涧却已遁形而去。
再一看,她躺着的大石块正立于一清澈溪水中,而眼目所及之四野也不是方才的昏暗洞壁,而是豁然明亮的溪谷。
她晕了一晕,感觉自己好似遇到了什么幻境,可是司涧的明镜脸形象,以她画画之人的眼,怎会看错?
见来的人正是带她出梨花城的陌生男子,贺兰心也顾不得多想,赶忙从大石块上跳下来。
“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快走吧,别误了大典。”
“什么大典?”
“拜师大典。从今往后,你就是缥缈峰弟子,也就有了归宿。”
男子这样说,仿佛这是她命运的至关转折点。
她又不能跟着男子一辈子,如此一来,她又怎能开口说自己不想修仙。
不多一会儿,她已被男子领至巍巍厅堂前。
堂前齐刷刷立着两排人,男男女女,而每个人都眉清目秀,仿佛都是经过精心筛选而来的。
贺兰心不敢多看,直直被陌生男子领着,从齐刷刷的两队人中间穿过。
堂上正虚位以待,贺兰心便把头望向堂上赫然写着的两个大字:坐忘。
贺兰心呆呆望着,这样的大典对她来说实在过于正式。
她想向男子询问一些情况,却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突然不见了踪影。
紧张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定眼一看,原来是站在自己身旁,跟自己一样来拜师的道友。
那道友一身麻灰色袍子,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挂于同样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形上,活脱脱一个衣服架子出现在贺兰心眼前。
“你是哪儿的?”
“梨花城。”
“梨花城?没听过……”
贺兰心见衣服架子一副不屑的样子,尴尬道:“小城,不值一提。你呢?”
“我是鲛人族的。我叫修鱼。”
听修鱼介绍完,贺兰心不由得又抬眼审视了一遍他的身形,他的身材的确跟他的名字很般配。
“你是不是想说我身材很好?”
他这么直言不讳,贺兰心只得表示承认。衣服架子却来拉她:“我看你身材也不错。”
贺兰心大吃一惊:“莫不是他也把我看成衣服架子了吧?!”想到这一层,她尴尬得往后缩了缩。
“怕什么?你不也是男的?”
贺兰心只得干笑两声表示承认。
“我叫贺兰心。”
“人类啊。”
“修仙是不是都要非人类?”
“不……不是……走兽飞禽,灵花异草比较常见,但是现在人类也不少。”
修鱼说完,便不再说话,直直打量着她。
大典迟迟不开始,她是感觉两人这样站着简直尴尬得很。
她朝乱哄哄的人群望了一眼,发现大家都在互相认识,正在形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
她很希望对面站着的修鱼也去认识别的人,独留她一个人。可是修鱼依然望着她,仿佛从来没见过人类似的。
贺兰心实在找不到话说了,正好眼睛落在他灰色的袍子上。
“你的袍子……”
“噢……”修鱼朝四顾望了望,凑过脸来,悄声道:“听说缥缈峰每年开支极大,入不敷出,为了省钱,给学徒做的道服质量极差。我特意让家里做了来的。”
修鱼这样说,一来真的是缥缈峰提供的学徒袍档次实在太低,二来也为了显摆自己的家世。见贺兰心对自己的显摆竟然无动于衷,于是又道:“我带了好几套,我看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要不分一套给你?”
“不不,我跟大家一样就行……一样就行。”
贺兰心嘴上拒绝,却也觉察出了自己衣衫褴褛,十分寒酸。
逃难时也忘了捡几件衣服带在身上。
不过男子整日带她行进在山野中,自己都快跟野人一个样了,再好的衣服也大概如此吧。
正想着,衣服架子突然问:“你想选哪位师尊做师父?”
“师父?”
“嗯,缥缈峰有虚金、虚火、虚木、虚土四位师尊。你想选哪位?”
“哪个比较好?我不太了解。”
“掌门人的弟子比较有前途。你看那些站前排的都是掌门人的弟子。”
贺兰心往前排的人望去,果然他们脸上一脸的荣光与自豪。
“掌门人的弟子很难选上吧?”
“嗯,难得很。不过我有门路,可以帮你。”
“门路?”
对于从未出过梨花城的贺兰心来说,对“门路”二字的理解实在模糊得很。
正说着,厅堂里齐齐整整行来四个人。
四人当中属走在前面的那位最板正,简直严肃得一丝不苟。
贺兰心正琢磨着,却听修鱼悄声道:“这位便是掌门人虚金尊。你看,大家都想做他的弟子。”
贺兰心瞟了一眼济济一堂的人,发现大家的眼睛,果然都盯着掌门人直直不动。
“第二位看起来比较圆融的那位,相当于缥缈峰的内务大臣,掌管着所有的实际事务。如果选不上掌门人,选他也是很不错的。”
贺兰心一看第三位,竟然是救自己的陌生男子,只听修鱼道:“这位便是虚木尊。不太爱管闲事。”
方才贺兰心想问他缥缈峰的情况,发现没人了。这时,贺兰心才知道,原来救她之人,把她一直带到缥缈的,竟是缥缈峰的四大尊者之虚木。
难怪自从第一眼见他,便觉绝尘超俗。
四人一一坐定,厅堂顿时变得肃穆而庄重。
贺兰心朝众人群瞥了一眼,发现大多都是愣头青,傻乎乎的。
其中有一位长得还不赖,皮肤细腻,只是那双眼睛小了点,细成线的单眼皮,仿佛包不住那两颗时刻转动不安分的眼眸。
意外的是,贺兰心发现她也是女扮男装!
那双小眼睛,要长在一张男人的脸上是真好看,可是偏生就长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她稍一动眉眼,仿佛所有的粗暴都会跟着跳出来一样。
虚金尊的收徒演讲声音越来越大,亦越来越庄重,贺兰心不免又把目光望向台上。
当贺兰心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座位上的第四个人时,那人憨态可掬的模样差点没让贺兰心笑出来。
刚刚修鱼只介绍了前三位尊者,而当贺兰心见到虚木先生的时候,一时想着自己被救的种种,竟忽视了四位当中这最后也最有趣的一位。
四个人当中,他是那么地随意不拘,太不谐和了,挺着小山丘似的肚子,四肢虽安稳如泰山,却是一脸的孩子天真烂漫,眼睛专注到痴迷,灵动到敏感,却又出奇地平和安详。
他放佛回到了初生婴孩状态,好奇又着迷地看着周遭的人,仿佛一切都跟他有关,又仿佛都没关。
神奇的是,世间看起来不太可能融合的矛盾,竟然都完美地结合在他身上,骚动与安静、沧桑与憨稚、混沌与澄明。他仿佛在看戏,可是他分明是婴儿般与戏里忙碌的人?灞穑?成霞把劬?锶?怯ず⒌男σ狻
更让贺兰心心驰神往的是,此刻那人也正看着她,脸上微微露出的笑容,是每年春天,庭中的老梨树满树花开,父亲月下抚弄春花才会有的神秘微笑。
贺兰心恍然间又觉得他是父亲,父亲即是此刻座上唯一对她微微笑的人。
“那位挺着小山丘一样肚子,头顶光光溜溜的是虚土尊,听说有神经病。”
“神经病?”
贺兰心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一位具有婴儿般无邪的人会有神经病。
经历了父亲的离世之后,贺兰心疲惫的心里认定,觉得这才是人最初也是最好的状态。
贺兰心甚至希望,在岁月严酷的磨砺之后,自己也能如这般回到那最初。
“嗯,听说很严重。”
“是吗?我要选他做师父。”贺兰心几乎是脱口而出,直直望着对她笑的人,仿佛此刻厅堂里就只有她和他,再也没有了别人。
修鱼狐疑地望着贺兰心,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也是神经病?”
贺兰心只顾望着台上之人憨笑,哪里听得见修鱼这万分的惊愕与失落。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无心之笑,竟注定了她入虚无门的命运。
一切繁杂的礼仪、众师兄的朝拜,贺兰心都感到恍惚。她仿佛受了魔法,在司仪师兄庄严而圣神的祷词中,顺利地完成了拜师礼仪。
然而,令她感到更高兴的是,此次拜师之后的三年,师父竟然把她放羊了,任她在缥缈峰吃喝贪睡,风吹日晒,简直逍遥快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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