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说:始觉今朝  作者:那坡里黄绿
    
    风弦抬眼去看挡住她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及君。
    他触到风弦的目光,诧异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看这幅画很有艺术性,尤其那转瞬即逝的神韵很难得,可遇不可求……想……”
    风弦想说收着下次回来,路过六界村时拿到一男店主家,看能否再换一碗牛肉面吃。
    这六界村的牛肉面,确实挺迷人的,而自己又没有那奇怪的六界币。
    可是又怕此话一出口被白及君饭喷,方转口道:“我想…………留作纪念观摩学习……”
    白及君一听,松开抓住她的手,道:“你既喜欢,给你画一幅便是,何必留她这个做纪念。便是观摩学习,这个也不好……”
    风弦一听要给自己画像,忙摆手道:“不不……我不好看,画出来也不好看……”
    白及君见风弦这么说,松开的手,彼时又握上风弦的手,并把风弦的手一会儿拉直,一会儿曲起来,这番却是仔仔细细端详,眼睛里的光芒,仿佛具有穿透骨骼的力量。
    近看看完了,白及君又退出一定的距离详加观看,那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言的程度。
    风弦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心力绞紧成那样,仿佛风弦的手腕让他很痛苦,又仿佛让他无比愉悦。
    面对如此的职业精神,风弦不由得肃肃然有敬意,竟没缩手,由着他,想怎么看便怎么看。仿佛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管他做什么都知道他。
    这种感觉让风弦稍稍地感到不安,即便面对韦陀君,风弦都觉着他们有彼此互相到达不了的地方。
    在大泽的时候,风弦见他深深看着自己,怎么也看不够,那眼神近似贪婪,若是换作别人,她肯定反感透了。
    然而,面对白及君,她却一点也反感不起来,反而有一种理解,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些天见白及君观察树,观察老板娘的形象,风弦才明确了自己一直模糊存在的一个感觉。
    他身上有一种精神,那是一种严谨客观的专注精神。
    毫无疑问,风弦被这种精神深深吸引着。
    风弦总觉得她们这代人,包括她自己在内,极度缺乏这种专注精神。
    不说别人,就说她在缥缈峰三年里遇到的人,总让她感觉伟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好看,硬转折美极了。刚刚吃面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看。这只手腕我寻一辈子也寻不着……”白及君眉眼紧皱,随口就说了出来,一点没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既兴奋又慨叹,好似真的与那只手腕相见恨晚。
    他这么一说,风弦便明白了,在大泽的时候他说看着自己伤口就不疼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风弦听他这么一说,也端详起自己的手腕来。
    平日里她凭着自我的一番兴趣,全都是瞎画,并没有老师教。
    至于儿时见父亲挥毫弄墨,看着样子是很好看,但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耍耍花活而已。
    而风弦自己虽然喜欢美的东西,却是对美的东西说不出一个道理来,而眼前的白及君呢,好似都知道事物为什么美。
    “再把袖子掖上去一点……”
    风弦把手臂稍稍抬起来,衣袖便顺着肌肤滑了下去,整个腕关节和小手臂全露出来。
    “你看整个腕关节和手臂,几乎都是直线相切,不停地转折,一般人都是面条手,转折没有这么硬的,所以很美。而那凸起的尺骨突,仿佛一个逗点,稍微停顿一下,仿佛音乐中的半音,很微妙,也很美……”
    风弦端详着,这回她倒是不懂白及君说的到底是什么,见白及君那么激动,想白及君定是在沙漠中没见过女子的手,道:“这手臂不是大家都一个样?难不成还有别的部件不成?”
    “差异大着呢。人跟人的差异非常大。比例、结构、转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里面有很微妙的关系,正是这些微差分出了美与丑……”
    风弦听白及君这么说不禁抬头看他的手腕,他也把袖口稍微折上去一点,仔细指给风弦道:“我的就没结构。你手臂长,当时你在昆仑湖抱我时,我救感觉整个人好似被什么东西缠了好几十圈。那是舞者的手臂,修长极了……”
    白及君说完好似十分回味与怀念。
    风弦却是听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这种事情,虽是切磋艺术,没人的时候说说可以,可这是青天白日下的露天牛肉面馆啊……
    不料白及君仿佛跟没人似的接着感叹:“整整缠了好几十圈……一般人没有这么长的手臂……”
    风弦自小在梨花城长大,真是打心眼里自叹没有眼前这流浪沙漠中的公子爷心中磊落光明,忙催促道:“你是不是要给我画画?赶紧画完我好启程……”
    他一听方摆上纸笔。
    这回不知怎地,他并没让风弦坐到方才老板娘坐的亭子里头去。而是让风弦转了一下角度,露出一个侧影……
    风弦坐下去时,心里竟是一骇,与白及君这短短的相遇,她内心之中一直沉睡着的渴望好似苏醒了。
    虽然他这人舌头毒,喜欢剥皮敲骨地指责人。但是他身上有一种精神,只要他一拿起画笔,仿佛整个世界都跟他没有了关系,忧愁也罢,痛苦也罢,无奈也罢,统统都没有了关系。
    他的静坐,已然独立成一个世界。
    她知道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她曾经拥有过,很好,无比的好。
    风弦自己是很久没有画画了,也很久没有在乎过自己的内心。
    在缥缈峰,她躲进自己的小世界,整日与书本抱成一团。
    那时,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不会走出缥缈峰师父的那座小山头,便十分任性地由着自己躲藏于自己精心构筑的小世界,即便被周围的人认为是异类,神经病。
    然而,天地无常,风弦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会有另外一重石破天惊的身份。
    因为这重身份,她不得不面对各种纷争,逃亡,自我寻找、救赎,甚至有一天屠戮……
    白及君见风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笔如飞,一刻也不敢停,仿佛此刻的世界只有他和她这么遥遥相对,千般缠绵,万般无奈,于她眉梢眼角。
    此刻,她腻腻的肌骨曝于阳光下,溶溶如水如月华,笼在如瀑青丝中,烟火焚城般惊艳,那种壮大的凄美,竟是要让天地都为之一颤……
    白及君拿着画笔,不知不觉画出了一个背影,随即又补出了背影之人的侧脸。
    那个背影,他整整画了三万年,今日,却不知怎地,竟毫无意识地把眼前之人的脸补了上去。
    老板娘凑过来观摩,情不自禁道:“真美啊,真美……”
    风弦受惊扰似的回头,触到白及君的目光,心里说不出的难言,一时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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