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碧水相遇

    
    从盈天宗出发，一路往西，行了约有月余，便抵达了东夷城。付了两枚中品灵石之后，简亦之就通过这里的传送法阵传到了大陆西边的越庸城。
    此后御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元拍卖会之前赶到了碧水城。
    碧水城靠近大陆极西之地，再往西边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域，而东边又有庞然大物归尘宗镇压。
    因地理位置特殊，碧水城里有道修也有魔修，鱼龙混杂，但两方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并无光明正大在城内发生冲突的，一派井水不犯河水的景象。
    这座城池坐落在沙漠腹地，由土黄色的砖石砌成，两道歪歪扭扭的石柱搭上一根横梁便算是城门了，横梁上挂着一个棕黑色的石板，板面光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碧水”二字，这二字虽然寓意突兀，然匾额上经多年风霜，裂痕斑驳，透着一股古朴荒凉的气息，倒与这黄沙漫天的场景十分相称。
    城门下穿梭往来的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有人形容枯槁，背着棺材；有人明明是老妪，却仍做少女打扮；有人浑身煞气腾腾、满脸邪性；甚至还有一个人脖子上长着两个头颅，互相说着话，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打扮正常的正道修士。
    简亦之拉了拉黑袍帽檐，提步走了进去。在城外时已经觉得人多，可等进了城之后才发现，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密集，摩肩接踵，人流如织，大部分人都如简亦之这样，将全身都遮了起来，街边也有许多摊贩，卖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鲜少有人驻足。
    看来这次天元拍卖会，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盛况空前。
    这么想着，简亦之足下却没停，找到一家客栈，却被告知客满了，无奈之下辗转了三四处，却均没有空房。
    “前辈，天元拍卖会五十年才举办一次，每次都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故而每年到这个时候，提前好几天客栈就满房了。”一路沿街走到尾，终于有家客栈伙计忍不住提醒道。
    简亦之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一青衫人影恰好与他擦肩而过，不多时，身后传来温醇淡雅的嗓音：“小二，一间房。”
    “好嘞，”那名炼气期的伙计爽快应道，“前辈，您跟我来”。
    “等等，”简亦之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身理论，“方才我问的时候还没有房间，为何他……”
    话还未落，他与那青衫人四目相对，却均是一愣。
    “施……师兄？”简亦之微微皱眉，险些喊错了称呼。
    施玄玑眉梢微动，显然是也有几分诧异：“是我，简师弟怎会在此处？”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天元拍卖会了。
    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做作，真不知师尊为何要夸他，简亦之心里不齿，面上越发冷淡：“师兄这话问得好，来这里的，难道还有不是冲着天元拍卖会来的？”
    施玄玑本就只是客套话，冷不防被他这般直白地呛了回来，不由愣了一愣，不过多年涵养功夫仍在，没丢了一身风度，微笑道：“简师弟说笑了。”
    小二搓了搓手，在旁边有些尴尬地笑着：“两位前辈这是……？”
    “我二人乃同门师兄弟，”施玄玑安抚下小二，又重新看向简亦之，解释道，“师弟初进门派，恐怕有所不知，因天元拍卖会每五十年举办一次，我盈天宗在这间客栈预留了一客房，以供来此的同门歇脚，”顿了顿，他友好地邀请，“看师弟的样子，似是无处可去，不如同我歇一处吧？”
    施玄玑这一套言行下来，若要外人看，绝对要夸一声风度翩翩，挑不出半点错，然而在简亦之眼里，却哪哪都透着虚伪做作。
    从前他便是这副作态，骗得门内师弟妹围着他团团转，连师尊都赞不绝口的吧？
    越是这么想，简亦之心里便越是反感，张口便要拒绝，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转念又想，这客房是师门预留的，又不是施玄玑的，凭什么自己要拒绝，把房间留给他一个人？
    于是简亦之点了点头，淡淡道：“也好。”
    施玄玑笑道：“如此自然是好，劳烦小二带我们去房间吧。”
    修仙之人有乾坤袋傍身，可容万物，却是没有行李需要收拾，到了房间，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施玄玑沉吟片刻，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简师弟……”
    简亦之皱了皱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里问着“什么事？”，脚下却不停，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在床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好似就要修炼。
    施玄玑微怔，从见到这位师弟开始，他便总觉得其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弟似是对我有成见？”
    “你想多了。”简亦之眼皮子也不抬。
    这下施玄玑是真的可以肯定，这位师弟对自己有意见了。只是二人相识不久，并没有什么可以误会之事啊……
    他摩挲了片刻拇指上的玉扳指，再次开口时已揭过方才话题，语气友善如初：“简师弟，我打算去楼下打探点消息，不知师弟是否有兴趣一起？”
    “打探消息？”简亦之问，“什么消息？”
    “自然是此次天元拍卖会的消息。”
    “天元拍卖会？不是说在拍卖之前，那些拍卖物品都是保密的吗？”
    施玄玑看着他，若有所思，口中道：“师弟怕是鲜少出来走动，所以有所不知，虽然拍卖的物品是保密的，但主办方也会适时漏出点消息，引各方前来竞价，只是这些消息半真半假，需要仔细斟酌，”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这些大家都知道。”
    简亦之品了品他的话，忽然怒道：“你在笑话我初出茅庐，不懂常识？！”
    “没有的事，”施玄玑弯了弯唇角，“是师弟想多了。”
    “你……！”
    简亦之面若寒霜，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这人果然是表里不一，睚眦必报，自己方才不过说了那么一句，就被他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施玄玑却仿佛没看到他生气的模样，再次发出邀请：“提前对拍卖物品有所了解的话，也好有所准备，师弟要和我一起下去打听消息吗？”
    他这副作态，倒显得自己小人了，简亦之冷笑一声：“我们师兄二人自然该携手同行，师兄要去，师弟我当然要跟着了。”
    如此这般两人便下了楼，简亦之冷眼看着施玄玑，就想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却只见施玄玑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又招呼小二送来一壶灵茶。
    简亦之在他对面坐下，施玄玑拎起茶壶给二人各斟了一杯，灵气四溢，茶香扑鼻，倒是难得好茶。
    只是简亦之端起来喝了一口之后便皱了皱眉，将其放在了一边，此后再未动过。
    施玄玑不动声色地将他这番举动收入眼底，心中暗暗揣测，面上却没流露出丝毫异色，试探着问道：“方才观师弟似是对此次拍卖物品一无所知，那不知师弟来此是为了……”
    简亦之冷冷地道：“早就听闻天元拍卖会盛况，师弟我孤陋寡闻，自然是来凑热闹的。”
    “哦？”施玄玑面不改色，顺着他的话道，“若是为了凑热闹，那师弟可算是来对地儿了。”
    简亦之嗤笑一声：“师兄说来打听消息，莫非坐在这喝茶谈心就能打听到消息了？”
    施玄玑不急不躁地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莫急。”
    简亦之心说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便按捺下性子，二人就这么无声地坐了半晌，就在简亦之快要不耐烦的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队人，一个久违的名字飘入了耳中，让简亦之身体一颤，僵在了原地。
    “……萧为止算什么，要我说，那天狼门的师无仇，可比当年萧为止要天才多了。萧为止六十多岁的时候还在筑基中期吧？那师无仇现在可已经是筑基后期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那个师无仇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我以前也没听说过，我表弟是天狼门外门弟子，这事儿还是他告诉我的，这个师无仇是他们药坛的长老六十年前从万兽森林带回来的，资质一般吧，入门之后也一直深居浅出，鲜为人知。就在不久前，天狼门因为资源分配而闹起了内讧，器坛的大师兄领人打上药坛摆下擂台，药坛弟子节节败退，眼见就这么被欺负了，谁知道最后关头这师无仇横空出世，凭借一身筑基后期的修为将器坛已经筑基大圆满的大师兄都给打趴下了，令人叹服不已，可谓是一战成名。”
    “还有这等事？资质一般？怎么可能升得这么快，萧为止那个修炼速度已经是前无古人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妖孽的？你说他是药坛长老的弟子，会不会是吃丹药提上来的？”
    “啧，要是其他长老还有可能，他师父可是那个号称‘无伤不可治’的丹心子，丹心子最反感用丹药强行提升修为，在他门下，绝对不可能吃到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的。”
    “那……这就奇怪了，难道真的是个悟性奇佳的天才？”
    简亦之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盯着眼前的茶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身形微僵，握拳放在桌上的手指节泛着青白，显然是用了力。
    施玄玑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出声唤道：“师弟这是怎么了？”
    简亦之一顿，“没什么。”
    施玄玑笑道：“师弟认识这个师无仇？”
    “不认识。”
    “那师弟是认识——本门叛徒萧为止？”
    这回简亦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眼，目光冷然，像黑夜里一柄开了锋的青光宝剑，掩盖住其下的暗潮汹涌。
    只一眼，施玄玑便觉得心中一悸，骇然地坐在原地，在他的感官里，好似有锋利湛然的剑气迎面劈来，下一瞬就会被劈成成两半。
    他心中大骇，自结丹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因一个眼神而产生了危险的感觉，不由在心里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多了几分在意和忌惮。
    简亦之已经重新垂下了眼，一切风平浪静，几乎让施玄玑以为方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不认识。”简亦之道。
    施玄玑没再开口，那队人找了个空桌坐下，却又说起了新的话题。
    “对了，你们听没听说，那个魔修天狰，近来好像又出现了。”
    “他还敢出现？！”一人惊呼，“当年他从萧为止身上拿走玄天铃，如今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找他，他怎么还敢出现的？”
    “我也只是听说的，就前不久，摇城的司徒家，上下二十八口人全部惨死，只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孩子传话，说是他天狰尊者回来了。那些死去的人魂魄都被打散，不能入轮回，和当年天狰灭那个凡人城池的手法一样。”
    “你这么一说，那个仙汝城的苏家，好像也是天狰杀的。”
    “应是没错了……”
    简亦之捏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他心里本就憋着一团火，现在被这一盆盆脏水泼得火苗直窜，一个没忍住，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