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无情剑道

    
    “简师弟呀……”
    “让开。”
    “正好我也要去黄泉……”
    “滚开。”
    “……海……好吧，那师弟一路小心。”
    碧水城里再无他事，在一番友好亲切的交谈之后，简亦之委婉地拒绝了施玄玑“同行”的提议，裹上黑袍就出了城。
    城外黄沙漫天，天与地都被模糊成昏黄的一片，若是用肉眼去看，最多只能看清身边数丈的距离。
    走了一段距离后，简亦之取出“鹤唳”，御剑而飞，俯首看去，只见滚滚黄沙像生在地面上的云，在风中变换着形状，而他就飞行在这片土黄色的云海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碧水城已经彻底消失在身后的风沙之中了，简亦之忽然面色一凝，御剑往下陡然一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嗖”地一声，险而又险地擦着发顶而过，他用来束发的羽冠“叮”的一下裂成两半，一头黑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开来。
    “谁？！”简亦之落在地上，扭头喝问。
    “哎呀，小哥哥反应好快的嘛。”
    身后空无一人的空地上，空气渐渐扭曲，两道人影慢慢浮现了出来，是一男一女，女修修为和简亦之一样，已经达到了筑基大圆满，而男修也已经是筑基中期了。随着他们出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空中弥漫开来。
    方才开口的正是其中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嫩黄的纱裙，肚脐和大腿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中，乳白的纱从肩头垂落，将雪白的皮肤半遮半掩，更显风情。
    简亦之忍不住皱了皱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落在她身边那名男修身上。
    男修穿着一件黑色长衫，领口一直开到腹部，露出苍白的皮肤，个子不高，身材单薄，五官偏柔弱，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愈显得眉眼乌黑、唇色红艳，若不是修仙之人不单靠外貌来判断性别，说不定就会把他当成女人。
    他们身边魔气萦绕，显然是魔修。
    趁这两句话的功夫，简亦之已经调动身上的灵力，手指飞快地捏诀，释放出一个火球术，直直地朝那二人轰去。
    女魔修展颜一笑，根本不把这团来势汹汹的火球放在心上，甚至连动都没有动，黑衣男修冷哼了一声，抬步上前挡在她前头，扔出一个龟甲似的法宝，一圈淡青色的防护罩就撑了开来，将那团火球挡在了外头。
    “嘻，小哥哥可真凶啊，阿水你别动，让我来。”
    女魔修笑容宛然，轻轻拍了拍黑衣男修的肩，男修便乖乖地让到了一边，她丝毫不惧地从防护罩里走了出来，简亦之冷冷地看着她，拔出鹤唳，凝聚起身上大半的灵力，朝前劈出一道淡紫色的剑气，这道剑气和方才的火球术相比显得普通极了，一点声势都没有——
    女魔修却“咦”了一声，笑容里终于露出几分惊诧。
    只是她的脚步仍旧没停，简亦之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劈出的那道紫极剑气，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他瞳孔骤缩，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女魔修咯咯笑着，越走越近，简亦之一连又放出几道术法，然而不论五行，无一例外，全都从她身边擦了过去，术法的轨迹也没扭曲，就好像，就好像是他放歪了似的。
    眼见女修越走越近，简亦之往后一跃，又与她拉开距离，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到了关键：“是幻觉……！”
    “小哥哥好聪明呀。”女修施施然地放出一道灰色的魔气，简亦之用灵力裹住自己，撑起一道防护罩，却仍不敢硬接，想往左避，然而等他站稳后却发现自己往右挪了一寸，而那道魔气正好击在他眼前，看上去就好像是他主动送上前挨打一样。
    虽然这一击力度比想象中轻，然而防护罩还是被激起层层涟漪，简亦之站稳身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接下来的战斗里，那名黑衣男魔修一直谨遵女魔修的叮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而简亦之打出去的每个法术都落了空，女魔修打他又是一打一个准，很快的，他干脆不再施法，将灵力省下来维持防护罩。
    耳畔风声袭来，尽管知道没有用，简亦之还是往一边闪了一下，果然，下一刻那道挟着灰暗气息的法术就击在了他的防护罩上，他踉跄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的被动挨打，他控制灵力的手法再细微，仍是有些左支右绌，身上也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但怎样应付眼下的局面，他根本没有半点头绪。
    又是两道灰色的魔气，简亦之一咬牙，强撑过前面一个，灵力罩碎了开来，后面那个灰影直直地撞在他胸口，他“砰”的一下往后摔在地上，激起一层黄沙。
    “你们是什么人？”将喉咙里的腥甜咽了下去，他低低地喘了两声，出声问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
    “谁让我们一出来就见到你了呢，”女魔修果然停住了手，笑道，“看你们正道修士惨叫的模样，多有意思呀。”
    魔修行事果然乖张跋扈。
    她俯下身，指尖落在简亦之的下巴上，亲昵地磨蹭着。简亦之落地时半张脸上沾满了黄沙，一头黑发凌乱地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露出的眼睛三分狭长、七分圆润，像拉长了的杏仁，眼尾微微上翘，因受伤和愤怒而微微发红，水光潋滟，格外的诱人。
    女魔修愣了下，拨开他的头发，又去看他的嘴——
    唇薄而不寡情，沾了一点血迹，色泽鲜润，衬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更恍如朱砂一般，冲击着看的人的心魂。
    女魔修舔了舔嘴唇，索性将他脸上的头发全都拨到了一边，简亦之先前遮住眼角胎记的布条在打斗中不知何时掉落了，当女魔修看到他眼角那一点殷红时，更是眼前一亮，再开口时声音嫩得能滴出水来：“小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呀，比我的欲奴还要好看，不知这样的美人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呢。”
    简亦之听她夸自己“美人”，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咬牙将她的手拨到一边，怒骂道：“不知廉耻！”
    他这副清高禁欲的作态，更令人想看看当撕碎他的面具，让他沉迷在情/欲中时会是何等模样。
    女魔修眼珠子一转，掩唇笑道：“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奴家都不想杀你了，不如你跟奴家回去如何？奴家绝不会亏待你。”
    她此言一出，身后那男修脸色倒是先白了一分，看向简亦之的目光里露出了敌意。
    简亦之将“欲奴”二字听在耳里，想起从前的听闻，不由脱口而出：“你是幽谷的人！”
    话一出口，他心里也跟着沉了一沉，幽谷是魔修当中的一个不小的势力，只收女子，幽谷的女魔修本身战力不强，但她们练的功法诡异，且每人身边都养了好几名男修，称作“欲奴”，顾名思义，不仅可以替她们打架，还可以双修。
    幽谷的女魔修功法诡异就诡异在，她们的功法对女修无用，但若是遇上男修，只要修为没有越过她们，几乎从无失手的时候。
    当然，这些简亦之以前虽然听说过，但从未真正见识过，今次一见，果真棘手得很。
    见简亦之仍面有不甘，女魔修暧昧地揉着他的唇瓣，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小哥哥，奴家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只要一开始中了我的‘情香’，在之后不论怎样都打不中我的，哪怕我离你这么近——”
    她慢悠悠地按下简亦之刚刚捏完诀的手指，一道青色的法诀激射而出，果然又没击中，挨着她的肩头射到了后面空气里。
    “——那也打不中呢。”
    平白被人羞辱，简亦之又气又怒，偏又发作不了，喉咙不由又涌上一口腥甜，脸色更白了，喘了两口气，心灰意冷似的闭上了眼。
    女魔修满意地笑了，回头喊道：“阿水，来帮我扶人。”
    黑衣男修抿着唇，不情愿地走了过来，和女魔修一左一右地将简亦之扶了起来，简亦之晃了晃，沉默地任他们动作，过了一会，低低地问：“为什么，叫情香啊……？”
    “反正你快是我的人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女魔修目光流连在他露出衣领外半截白皙的脖子上，皮肤下甚至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的经脉，一时心情大好，大发慈悲道，“中了这个香之后，你就会产生幻觉，认为我是你的情人，所以你才舍不得打到我，而我发出去的法术你又舍不得落空……”
    女魔修话还没说完，忽然睁大眼，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剑尖。
    简亦之一把抽出鹤唳，鲜血顿时从血洞里汩汩流出，他反手一掌击到“阿水”肩上，轻飘飘地往后一跃，便与那二人拉开了距离，黑袍在风中猎猎翻飞，发丝飞舞，目光冷然如冰。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中了情香……”女魔修捂住胸口的伤口，生机在体内飞快地流逝，她再来不及去想为什么，朝“阿水”喊道，“药，回生丹在你身上，给我……”
    阿水却退开了一步，漠然地看着她。
    “阿水……！！”
    这大概是女魔修临死前最后发出的声音了，声嘶力竭，死不瞑目。
    简亦之握紧剑柄，警惕地看向阿水。阿水却蹲下身，轻轻合上女魔修的眼皮，然后放出了一个火球术，很快将她的尸首付之一炬。
    “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才抬首看向简亦之，好像刚刚想起这儿还有个人似的，淡淡地道：“我修为比你差了两个小等阶，你又是剑修，我肯定打不过你，但你现在有伤在身，灵力也耗得差不多了，你也未必伤得了我，不如就此别过。”
    简亦之点点头，就打算走，阿水又忍不住出声道：“你是怎么伤得到她的？我跟了她一百多年了，她还从来没失手过。”
    “很简单，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幻觉，所以无从破解，但后来她说了，这是情香，我就知道了，”顿了顿，简亦之道，“我修的是无情之道，从未存情，无欲无念，故而可以勘破。”
    阿水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道：“按你这么说，你根本不可能中情香啊。”
    简亦之一顿，方才聚起来的高人模样顿时一散，神情有点尴尬，不自在地转过眼：“我如今尚未修至大成，一时不察，才……”
    “哦，”阿水转过身，根本没听他说完，“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简亦之沉沉地盯着他背影，见他彻底消失在黄沙中，这才吐出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彻底，他就又提起心神，目光盯向某一处，低声喝问：“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