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得我这个向来只能在他掌心里蹦跶的小猴越发地不在掌控之中,越王爷周身的气场是越发的冰寒。他也是给足了我面子,没有在大众把我给拖回家去,而且随了我一起,加入了押解旭大爷的差事中。
非人族的驻地也就那么大一个,说是押解,但其实就是从城东走到城西的路。旭大爷被绑得胡乱,躬身弯背地被护在队伍里,这帮子鸡修的崽子倒是没怎么难为我,我很容易地就凑到了旭大爷的身旁,吃了好大一口的恶心味道。
“我说,”我咽了几口口水才缓过劲了,与他说道,“我说,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竟然要拉你回去。”
旭大爷想来也是一肚子火气,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痰,朗声骂道:“不就是家要易主,他们拉我回去撑个场面,顺便把我给放到圣女差事的最前头,最好在混战里死了去。”
我不曾想旭大爷这么个磕碜样貌也是个富贵堂皇的体面人,竟然一部族的家主之位都能荣幸得去做他个见证,不由地抚掌赞道:“厉害厉害。”赞完了却又不由地八卦起来,问他道,“那你们鸡修的家主,和你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旭大爷脸上莫名地暗下来,“是我亲生父亲。”
豪门宅斗我是过来人,看他这幅灰暗的神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怕是个原本不受宠的庶子的故事,叛出家门却觅得荣华,家里人拉不下这个台面,才赶紧的趁老爷子没咽气的时候把这个事儿给办妥了。
走了不多时便走到一个大宅院门口,不是什么高大朱门,就是两个狭小的木门,那个叫许谢的家丁头子上前把门一推,嚯,惊得扬起了一片稻草穗儿。我捂着口鼻咳嗽了一阵,越王爷赶紧地手上一使劲便把我给拉到了他的身后,他一转身,面容也对着我,与我面前投下了一片糟糟的黑影,略带嘲笑地询问了我一句道:“还想着要进去吗?”
我皱眉道:“那里头是什么样。”
越王爷:“乡下农村的鸡窝是什么样,他们这儿就是什么样。”
我口中惊呼,却因为掩着口鼻没有大声地呼出声来,“怎么会呢,到底是能站直着走路,有手有脚的正儿八经的人形模样,何必把自己过得这般难看。”
想着蛇修那档子,还装模作样地鸠占鹊巢弄了个像样的村落好接待远客,就是狼修,在我被羁押的那段时间里也是好好地打扫了栖身的地儿的。前车之鉴在前,越王爷这个心眼长偏的说出来的话,我自然是不怎么信的。
越王爷玩味说道:“那咱们进去瞧瞧?”
那飞扬的草穗并没有完全的平静下来,我本有点踟蹰的心智却被越王爷的激将一下子给坚定了,我错开了他挡道的身子,咬牙切齿为自己打气:“进去便进去,狼穴虎口都闯过来了,还怕这么个草做的鸡窝吗?”
鸡修的家丁门早拥进了门里去,只单单把大门给敞开,我有点不敢置信:“这算是给我留的门吗?”
越王爷反问道:“你还打算他们知礼不成?”
我道:“我瞅着旭大爷就挺识礼的。”
越王爷立刻就下了定义,跟衙门断案似得果决:“那铁定是在你面前装出来的。”
我无奈道:“我是什么身份?我也能累得一只鸡装出一副识礼模样来。”
我俩说着说着就跨进了这鸡修大院的门槛,一进门就是两拢堆叠结实的高高谷堆,而我吃惊的却还在后头,他们这院子一望而览,放眼过去没有任何高高的用于住所的房子,一堆面容不佳的鸡修正聚集在一起,坐在草垛上围成个圈圈,中间躺着个垂垂挣扎的老人,略略走进了些,就听到那老人尖细的声音道:“我活了三百三十七岁,活够了”
这岁数带动了我敏感地嘴角,我忍不住地抽了抽,离得更近了些。
老人说道:“鸡修这么大的产业,这么多的后生子弟,我一死也庇佑不得了,这就全全要交给”
我兴奋起来,在心里头默默地补充上这弥留托孤戏码的后一句:交给嫡长子继承。
老人道:“交给部中最有能耐的继承。”
我:““
老人又继续道:“我有三个儿子,最有能耐的也就是老二了,我把家主位置传给他,你们是服不服?”
一个面容和旭大爷有七分相似的站起身来,高举拳头厉声喝道:“不服!”
像是被带动了气氛似得,周围蹲坐在草垛里的一堆鸡修也纷纷地错杂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观念:“不服!不服!”
我:“”做个家主能做成这幅人人不服的模样,也是一种别样的境界了。
我眼睛瞧着旭大爷,想看看他是一副什么反应,不想旭大爷只是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草垛上,本是低垂着脑袋,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似得,一抬头和我目光骤得一碰。他皱了皱横叉纷乱的眉头,似乎是顾及了还有我这个外人在场,家里闹得这般嘈杂模样很不是样子,便低声呵斥起来:“家主还没死呢,你们吵吵什么!”
不想听了这句话,头一个跳脚的却是那站都站不起来的家主,他哼哧哼哧了两声,也不知哪里提上来的中气,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旭大爷的鼻子就狠骂道:“我还没死呢!你这就想对着他们发号施令吗?”
旭大爷胸口猛得起伏了两下,却还是低头服了软:“不敢。”
家主直接嘶吼出声:“我看你敢!”而后好像是被这句话给噎住了嗓子似得,一下脸色给涨的通红,双脚无力地折腾前蹬了两下,一下子就仰面栽倒,脖子一歪,好像直接没了气。
我:“”长见识了,头一次瞧见自己被自己给气死的。
身边围拢一片吵吵不休的鸡修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突发情况,兀自在那高扬着手臂坚持自己的正道想法,也只有旭大爷是个明眼人,他本坐得有些远,看到自己老爹这幅模样好像有点不敢置信似得,先是一下站了起来,腿一软却又跪倒在地,想来是再没有能支撑得了他站直的气力了。
许是这群疯魔的人挑动了越王爷哪根共鸣的神经,他在我身旁呵呵冷笑了两声,嗓子口像是放了块冰,吐出的气息都是冰寒无比:“这群人无仁,无义,无礼,这场闹剧,根本就不值得驻足一看。”
我却把目光给放在了站都站不起来的旭大爷身上。
只见他虽然身子僵硬,但却以手肘作了双脚,慢慢地挪动到了已经咽气的家主身边,抖抖地抬起了沾了泥斑的手指,放到了自己老爹的塌鼻子下头试探呼吸。
试探了好一会儿,确认了这老人已经身灭魂去,这才无力地收回了手指,嗓子口哑出了几声不成调的嗓音,瘫坐了一会儿之后,却又死命地磕起头来,一个又一个,不知尽处地自顾地磕头。
越王爷顺着我的目光往那便看去,“鸡修不时兴这个。”
我总算是接了他的话茬:“不时兴礼这一字吗?”
越王爷道:“就算是鸡修的老家主明着宣告了旭大爷是他的继承人,但除非他杀光了提了反对声音的所有部族人,否则他这个位置绝对是坐不稳的。”
我很是固执,并不听他分析出来的长篇大论:“旭大爷是不是个知礼的。”
越王爷看来本不愿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被我逼得不得不要回答:“从面上看,他倒是做全了礼要做的事儿。”
我道:“我想让着旭大爷坐上,坐稳了他们部族的家主位置,你有什么办法吗?”
越王爷道:“我有法子,可我却不能交给你。”
我不解,拿眼神询问他。他道:“你可别忘了咱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目的,容我想想。
若说是越王爷和越王妃被派来关中圣村的目的,那就是为了封疆这离京偏远之地;可若是要说垂珠和杨乞被派来这人间走一遭的目的,却是为了剿灭非人一族。
为什么要剿灭非人一族呢?因为天觉其恶。
天为何觉其恶?
越王爷道:“自古都有外忧内患的说法,对付敌人也可用此法。先让他们内部自己乱了起来,便能不攻自破,如此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为何要插手呢?”
我道:“谁坐上鸡修这个家主位置,鸡修都是乱的。”
越王爷道:“可我观来观去,谁坐这个位置都与我们大业有利,唯独你中意的旭大爷不行。”
我道:“为什么旭大爷不行?”
越王爷眼神闪烁着避开了我,抿了抿唇,坚定防线,想来是不愿意回我。
我也懒得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去了,低了头只看着自己脚尖慢慢说道:“只因为旭大爷身上带着礼,对吗?这非人一族里头不知礼的多,但知礼的也有,若是真由来一个知礼的首领,想来非人族的防线就该不被那么容易攻破了。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吧。”
越王爷道:“你也是聪慧。”
我看着面前这个该是天地间与我最亲密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却只觉得距离长远,冰寒陌生。看着他,脑子里又莫名其妙地跳出了之前跳出的,还没得到的答案。
天为何觉其恶。
因其失仁,失义,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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