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第56章

    皇城，诺第瓦宫内。
    戴莉南娜皇后着急地在房间外踱步，就算是贵为皇后的她，此时也顾不了仪态。
    一同在房间外等候的还有皇后母族诺撒家族的一家之主坎贝尔·诺撒公爵，另外还有妮薇洛丝公主的丈夫杰罗尼公爵。
    不知过了多久，宫廷御医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医生们刚刚为妮薇洛丝公主的脚动了手术。
    “怎么样？”戴莉南娜皇后猛地问。
    “回禀皇后陛下。上天保佑公主，虽然脚被烧坏，但筋骨尚好。我们已经修复了公主殿下的经络。这几个月，殿下应该都不能行走，必须好好调养。”
    “我能进去看她了么？”杰罗尼公爵急切地问。
    “当然可以，公爵大人。只不过，妮薇洛丝公主还因麻醉剂的药效昏睡着，再过些时间她就能醒了。”医生说。
    “谢天谢地。”戴莉南娜皇后长长叹着。
    杰罗尼公爵向皇后示意了一下，然后着急地进去了房间。
    “皇后陛下。”坎贝尔·诺撒公爵拄着他的宝石手杖上前一步，花白的胡子略一颤抖，眼神却透露着精明。
    戴莉南娜皇后会意，让那些医生和助手以及女仆都下去了。
    直到周遭没有人了，坎贝尔公爵才道，“戴莉南娜，你这次干了什么好事？”
    “父亲，骚动和我无关。我只是让阿莲娜带人跟着去看一下情况，却压根没有料到会有人背后算计……将那两个魔法师一起抓走了。”戴莉南娜皇后叹着。
    她也很头痛。
    “你，太莽撞了。而且这次的事，不好善后。你知道皇帝安排谁来处理这件事吗？谢勒·吉安——那个人总是会把一些细节给挑出来翻浪，真是麻烦的人……”老公爵眯起眼。
    “高地公爵对诺撒家族就算有些看法，但我了解他的政治作风。”戴莉南娜皇后迟疑了一下，“他不会借这件事打击诺撒家族的，这对他自己不利。”
    “你真是自信过了头。”老公爵叹息，“得了，还是交给我和你哥哥处理吧，不要再担心这件事了。但是！跟你的老父亲说句实话吧——你派人去跟踪一个原本就不算可靠的消息，是想抓莎帝勒侯爵的把柄么？我还听说，你最近常让阿丽娜进宫，还说服皇室特地去看卡坦拉的新剧目？”
    “我是她们的姑姑，让她们来陪我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理所当然？！”老公爵重复了两遍，语气低怒，“连我都看出来你打的什么心思，你当别人看不出么？斯克兰萨宫那边是不是也有你的人？”
    “……是，”皇后沉默一下道，“我的确监视了温洛尔特的一举一动。因为我觉得她最近有些不正常。”
    “……我的女儿，戴莉南娜，你是一个那么聪明高贵的人，为什么你容不下你的儿媳呢？”
    “……我并不想这样对待她，总体来说她是个好姑娘。”皇后顿了好一会儿，有些无奈着摇头，“可父亲，她既无法为莫尔瑟诞下子嗣以证明他的继承血统，又不肯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皇储妃！”
    “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想必您不知道，温洛尔特曾背地里试图帮助莫尔瑟巩固地位，好像还和一些不清不楚的人打交道——我承认她一心为着莫尔瑟好，但她纯粹就是帮倒忙。皇室的环境是严酷的，她对莫尔瑟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
    “可是女儿，皇储和皇储妃是不可能离异的，除非皇帝陛下下旨。你这次做的事，知道崩盘的概率会多大吗？！”老公爵微怒道，“你从小到大听话，现在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要你的父亲和哥哥给你摆平事情么？”
    “父亲，请您谅解我吧。我知道莫尔瑟和温洛尔特是夫妻，我不会真的伤害她的。可现在温洛尔特妄图干扰我的计划，阻止我的行动……我就不得不从她父亲和家族身上动点手脚，给她长记性。”
    “计划？！”老公爵目瞪口呆，“戴莉南娜！你想干什么？”
    “……我很早就在想一件事，它盘旋在我心头数个日日夜夜，使我夜不能寐。”戴莉南娜皇后长叹一口气，放低了声音，“父亲，您说莫尔瑟的温柔和善真的能使他成为一位令人信服的继承人吗？未来，他又是否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帝国统治者？我太担心了……父亲，如果因为莫尔瑟成为了皇帝，使帝国无法在像陛下手中这样繁盛强大，那我作为母亲，又有颜面称自己合格？”
    她神情很是复杂。
    也就当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的面，这位帝国皇后才能撇掉别人眼中的那些光鲜外表，坦白自己的心事。
    “……戴莉南娜，你想得太多了！你可是皇后！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老公爵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小时候起性格上就有些多愁善感，到这个年纪就成了东长西短的各种担忧，这可不是好事。
    “就因为我是皇后，所以我不能偏袒！”皇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如果莫德尔尼特和温洛尔特的婚姻已成定局，那我就通过打击莎帝勒侯爵打击温洛尔特，以此来阻止她……可是莎帝勒这次竟然莫名其妙地没有参与进拍卖会的事。这样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再找其它机会。”
    老公爵皱起眉头。
    “这几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游说陛下改立肖兹巴里夫当皇储。莫尔瑟，肖兹巴里夫都是我的孩子，哪个当皇帝都可以，但是莫德尔尼特手无寸铁，天生不能修习魔法，我不知道陛下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但将来有一天，是莫尔瑟继位的话，内部的纷争一定会很尖锐，而且这些事情都难以预料。我想好了，为了同时保住他们，只能让我这个母亲来做一回偏爱小儿子的恶人了。”
    “……唉！”老公爵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声，拄着手杖站起来，“你啊！帝国未来的皇帝是谁，将来内阁会说什么，这和身为皇后的你有半分关系吗？你是一个女人，更没像谢勒·吉安那样的聪明才智，而政治格局往往是不可控的！”
    戴莉南娜皇后摇头，坚决道，“我不相信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我是皇后就有义务与皇帝陛下一同管理帝国。您和兄长一定帮助肖兹巴里夫成为皇储。”
    老公爵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皇后和公爵不知道的是，当他们谈话的时候，一个小女仆一直蹲在窗下偷听，神情认真严肃，动作也十分轻快机敏。
    直到他们讲完了，小女仆迅速站起来朝斯克兰萨宫跑去。
    温洛尔特正正对着皇宫花园的大草坪，坐在庭院里喝茶看书。
    女仆将她听到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说给了温洛尔特听。
    后者听罢一切内容，手中的书却久久没有翻页。
    几滴泪落在了书页上。
    过了一会儿她惊觉自己的失态，擦掉眼角的泪花沉声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待在皇后陛下身边吧，有情况及时汇报。”
    “是。”女仆答。
    温洛尔特摆手让女仆离开。
    花园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草坪的最远处，目光深沉，眼底中隐隐有痛苦之色。
    皇储殿下啊……莫德尔尼特……
    上天已经对您那么不公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夺走您这些？
    她起身朝宫殿内走去。
    此时此刻莫德尔尼特正坐在桌前审阅文件。他削瘦清减的身体埋在硕大的办公椅内，神色安详，目光认真严肃。
    温洛尔特看着这样的莫德尔尼特，就不禁有些痛心。每次看到她的丈夫——不是作为皇储，只是丈夫这样的神情，她总觉得上天夺走他的东西太多了。尽管过去她也有不了解的时候，可她一直都是为了他好。
    于是她努力做出真挚的笑脸，上前几步，语气十分温柔地劝道，“殿下，您还是多休息好，这些文件会由内侍官处理的。”她坐到一边。
    莫德尔尼特英俊的面孔笑成了一朵温和的百合花，“没事的。”他再次低下头去看文件，夫妻两人间突然有种静止沉默的气氛。
    温洛尔特咬着唇。
    “对了，温洛尔特。皇姐的脚怎么样了？你替我去探望过了么？”
    “……”温洛尔特愣了愣，有些尴尬，闷声道，“……很抱歉，还没有，殿下。”
    “那待会儿你陪我一起去诺第瓦宫吧。”莫德尔尼特语气恬淡，却含了些许轻松之意，“杰罗尼公爵进宫了，我想杜里克、安娜和乔撒应该也在吧。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莫德尔尼特说的三个人名，分别是妮薇洛丝公主和杰罗尼公爵的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今年已经五岁，最小的刚刚一岁半。公主成婚都非常早，孩子年龄大也并不是奇事。
    其实，如果当时温洛尔特的那个孩子没有流产，那么年龄应该和最小的乔撒差不多。
    她心中又是隐隐一痛。
    真是……有句话怎么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暗地里苦笑。
    莫德尔尼特察觉到她神色变化，轻轻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额……我……”温洛尔特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摇摇头，“我没事。”
    莫德尔尼特清澈的双眼中似有情绪划过，安慰她：“特塞塔告诉我，旅行作家慕·默林似乎来圣缇安巴洛堡了。你不是喜欢他的作品么，哪天去拜访他吧，这事我来跟母后说。”
    “……谢谢您，殿下。”温洛尔特又露出一个笑容。
    她很快平复了情绪，心中却依旧十分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笑多久，于是有些紧张地站起来行了屈膝礼，朝门口走去，“既然是去诺第瓦，那我去准备一下。”
    “不用准备什么，”莫德尔尼特在她身后突然说道，“母后是母亲，不要总将她当成……很疏离的人。”
    温洛尔特手搭在门把手上好一会儿，沉默着，许久才说道，“我没有，真的。殿下，真的谢谢您……”
    莫德尔尼特目送她离去。
    办公室只剩他一人时，他揉了揉眉头。神情一下子疲惫起来。
    他苦笑，清澈的绿眸变得深沉起来。
    温洛尔特啊……明明以前是——
    可，既然已经这样了，又为什么总要在他面前那么虚假飘离呢？
    换了别人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这样想着，最终抬了抬手低声说道:
    “格答，再去跟着她吧，不要让她在某些事上做过头了。”
    暗处隐蔽着的人得令，飞速地出了房间。
    莫德尔尼特靠到椅背上，偏过头，目光惆怅地看着窗外的大好晴天。
    碧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白云，刺眼的阳光撒落在他的办公桌上，他伸手，对那亮白的一片桌面望而难行。
    如果他有魔法，这些光本都应该属于他啊。
    而不是，像这样不知道如何下手。
    皇城监狱。
    “这次关那么多人。”典狱长对着法官沉沉道，“果然做亏心事是要下地狱的。”
    这两人在下黑白方棋，一种帝国上流社会流行的贵族游戏。在这监狱里，典狱长也就拿来打发时间了。而在他看来，他和**官约局的时候，城里发生那么多事，真是要感慨人生下一秒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典狱长阁下，高地公爵来审讯室了，请您和法官大人开会。”有跑腿仆人来禀报。
    “派特!你作弊!”
    典狱长似乎压根没听他讲话，突然一下子喊道。
    法官派特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他可没认为自己作弊。
    “你偷偷把黑格上的棋移到白格上去了!别欺负我一把年纪记性不好!”典狱长眼神幽深地警告法官，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唰地将棋局打乱了，“咱们回来再玩，先去会议室好了。”
    ——“阁下不必去会议室了，我亲自来拜访帝国鼎鼎有名的典狱长理查赫与**官派特大人。”公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理查赫·哥若典狱长收了有些无理取闹的老头神情，变得幽深起来。
    变化之快，令千面脸的谢勒都不禁佩服。
    理查赫双眼虽然苍老，但非常精明，眼底还透着几分年轻时的冷酷毒辣，与刚才的老顽童判若两人。
    早年被誉为“刑狱刽子手”的理查赫典狱长，以审讯犯人的手段狠辣出名。其名声到现在为止已经有近三十年，尽管早已休手多时，可威名仍在。
    因而身为三大公爵之一的谢勒也不得不多几分对敬意。
    谢勒一向是个十分注重人格的人。作为帝国举足轻重的重臣，若不是他善于慧眼独到地选拔人才，绝不可能会有上流社会想要的那些好日子。
    他敬佩这个老头，而且他本人在准备处理巨灵鸟嫌犯这件事时，亦有些无法避免的疑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一定出现在帝国监狱。
    “高地公爵大人。”理查赫起身与谢勒握手。
    “派特·鲁巴斯法官不在法庭准备刚发生的这些大事法律资料，怎么跑到帝国监狱来下棋呢。”谢勒看到派特，有意无意地嘲讽一句。
    派特法官耸肩，“有些事，不是法律能完全搞定的。公爵大人大可想想，如果犯事的那些贵族眼里有皇帝陛下制定的法律，您还会站在这儿吗？”
    谢勒眸色深沉起来。
    “好吧，真是抱歉，我刚刚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下棋的。”谢勒大步走进来，脱下帽子和外套，搁置到旁边的衣物架上。
    “典狱长知道西牢房关押的是些什么人吗？”
    “一群让皇帝陛下和公爵大人头疼的人。”理查赫瞥了谢勒一眼，诡异地笑了，“如果不是这样，皇帝也不会把他们关在这个位于城中心的豪华监狱。因为一个都得罪不起。”
    “典狱长如何判断我得罪不起？”谢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理查赫离开座位去点上了他抽惯的烟，“抱歉，公爵大人。”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典狱长，还曾发誓绝不多言。所以，这种事还是您自己理解为妙。”
    谢勒淡笑，颇有种了然之意。
    派特夹在两人的视线中，又是一耸肩。
    “皇帝陛下要处置他们。”谢勒重复了一遍，手贴在桌角，眼神犀利，“当然我相信借助典狱长的能力他们不会不吐真话。”
    “噢，噢，噢!公爵阁下，你是个很精于世故的人，这点我明白。”理查赫看了一眼法官，笑着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有时候虚假比真实好太多了。因为真实不是仅靠残酷的刑法就能威逼利诱出的，某些情况下，虚假的谎言更容易被人接受。只有这样才可能拼凑出一个报告来。”
    这时，一个仆人来报说，6号牢房的达利亚伯爵请求见高地公爵，表示有事要说。
    谢勒又看了理查赫一眼，说道，
    “有些真实，确实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但是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相信推墙则倒，而非为了迷惑自己塑造一个不存在的通道。而且您说，推倒的墙背后会挖出多少**的宝藏呢？——典狱长？”
    “我见过太多宝藏，早已不稀罕了。”典狱长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但以长你十六岁的老人的角度来讲，愿你进退有度。”
    “我为帝国一心办事，不同于那些人。”谢勒轻笑着，“现在就让我们去看看第一面墙长什么样吧。”
    理查赫挥手，示意跑腿仆人带谢勒去6号牢房。
    谢勒出去的时候，一个狱卒从外面进来，在理查赫耳边低语了几声。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派特一边喝茶一边问他。
    “9号和10号牢房里关的两个魔法师，死了。”理查赫神情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