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37 雪地

    天已经隐隐浮现落幕的阴沉，太阳一落，仅有的些许温暖也散去。(m.k6uk.com手机阅读)远方的宫殿灯火通明，黄暖的光就在前方，她却触而不得。
    姜窈吸了吸鼻子，鼻头冻得通红，手上还带着些许干涸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
    除了手上，衣服上也有几处染上了污血，姜窈怕自己这个样子回到宴上会引起瞩目，四处看了看，河里的水早已干涸。
    无法，姜窈跨进一处较矮些的花坛，这里还有积雪。
    她蹲在里面，抓起积雪，搓着手上的血迹，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掌心，一寸寸冰冻着血液，然后冰凉的血液窜回心口，直到浑身都冰凉。
    她却像是觉不到凉，又抓起雪洗脸，融化的雪化成冰水，顺着脸往下流，冰凉中一抹温热划过。
    “窈儿，姨母求你了，你就答应了吧，只要你答应了，墨儿便也会答应的，为了墨儿的前途，你就暂且忍耐一下好不好，相信姨母，墨儿心中只你一人，姨母也只认你一个儿媳妇……”
    “窈儿，你要体谅姨母，虽说是你先嫁入林家，她是庶妻，可她到底是公主，我们林家怠慢不起……”
    “窈儿，姨母心里最疼你的……”
    “窈儿，你就应了姨母好不好，让墨儿进她房里罢，圣上怪罪，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窈儿，你先进门的，以后多照应懿瑶一些……”
    “窈儿，懿瑶乖巧懂事，以后由懿瑶主持中奎，你跟着她好好学……”
    “窈儿，不用你来照应我了，懿瑶从宫里寻了人来，她们到底是熟心应手些……”
    “窈儿，你越发不懂事了……”
    掩埋在手心的脸缓缓抬起，所有的感官被冻得麻木。
    “窈儿，我是不会娶她的……”
    “窈儿，她永远都只能有名无实……”
    “窈儿，你相信我……”
    “窈儿，我是有苦衷的……”
    “窈儿，你暂且忍耐一下……”
    忍耐，忍耐，忍耐，她这一忍耐，竟是忍耐到死亡。www.6zzw.com
她所有的幻想，一点点破碎。她最初的奢望，开始慢慢变，最后她竟迷失了自我。
    所谓因果，都已断绝。可她却又割舍不下那份情，无关爱的那份情。
    从七岁那年，伽蓝寺后山，她困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躺在寒凉刺骨的雪地里，任由雪被自己身体暖化，然后再渗入衣服，浸入皮肤，血液都是凉的，然后，融化的雪水再渐渐冰冻，衣服，身体，血液，全部凝固。
    七岁的时候，她就尝过了绝望的滋味，一个人躺在雪地里等死……任由无限的恐惧把她包围，渐渐失去意识……
    濒死的时候，有人背着她，从伽蓝寺后山一步一步回了家。
    自此，林京墨就成了她的全世界。
    最终，她又因为林京墨，坠入深井，冰凉的井水，漫无边际的黑夜，她在井水中等待死亡。
    七岁那年，他把她从绝望中救回来，二十岁时，他又亲自把她抛入深渊。
    她的感情早在上辈子就该结束的，可她却放不下。毕竟，在她短暂的生命里，他们都曾带给她关怀和温暖。
    姜窈跪在雪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起身，抬起袖子，蹭了蹭脸。
    腿都麻木了，膝盖以下的裙摆都冻得坚硬。
    “姑娘？”晴和殿守门的宫女看到姜窈，微微吃惊。
    “刚才前头有人受了伤，我把人送去太医院，衣服沾上了血迹，过来换身衣裳。”姜窈也没等宫女问自己缘由，就先出声道。
    那宫女也瞧见了姜窈此刻狼狈的样子，听她如此说，才放下心来，赶忙引着姜窈往屋里去。
    “姑娘可曾受伤？”又进来几个宫女，替姜窈收拾身上的衣服，瞧着姜窈湿透等我衣服，担心道。
    “要么姑娘泡个热水罢，瞧着姑娘浑身冰凉，姑娘家最是受不得凉，不然以后是要落下病根的。”
    “无事。”姜窈接过衣服，快速换下来。想了想，又问道：“姑母回来过吗？”
    宫女们摇头，“不曾，今儿宫宴，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姑娘还要回去吗？不若在宫里好好暖和暖和。”说着，一个叫紫瑾的宫女拿过一床厚厚的棉被，裹在姜窈身上。
    又唤人拿来熏笼，煮了姜茶。
    “那阿赐在哪儿呢？今日怎么不曾见他？”阿赐是姜贵妃的儿子，姜窈的侄儿，十八皇子。今早她只想着看见姜妍，一时激动，却是忘记她这个侄儿，算起来，易赐才不过四岁罢。
    “今早就被太子派人接到宫里照应了，皇子很讨喜，陛下和太子都喜欢亲自教导他。现下，或许在太子宫里照应呢。”提起易赐，紫瑾也一脸笑意。
    姜窈点点头，她这个侄儿打聪慧机敏，深得皇帝和太子的喜欢，这她是知晓的。
    虽然是兄弟，可太子如今二十八，就是当易赐的父亲都不为过。太子身子虚弱，膝下无子，却又喜欢孩童，所以常常把易赐接到薇宸宫里亲自照应。
    姜窈并未久留，喝了姜茶，待身体稍稍暖和过来，道了声前头宴上还有人等她，便离开了。
    宴上依旧欢乐无比，歌舞升平。
    姜窈坐回原位，旁边的程璟就凑过头来，低声问：“怎的一会儿不见，你又换了身装扮？”
    姜窈低头看自己身上这件大红色的广袖留仙裙，不由得暗自笑笑，到底是躲不开这颜色了。
    这也是她的衣服，姜妍在晴和殿给她备着的，因为她总是生事或者不仔细打扮，把衣服弄得乱七八糟。
    “我乐意。”姜窈撅噘嘴，回答道，又抬头去看空着的几个位置，问到：“大姑母跟二姑母呢？”
    “皇后在后头搭了戏台子，请了几家诰命夫人去看戏了，母亲和姑母都去了。”程璟把自己桌上剥好的榛仁拿过来，递给姜窈，又道：“刚刚你干什么去了？表哥呢？”
    姜窈闻言，偏头去看左前方的桌子，是空着的，谢予臻还没回来？
    “我刚才有事，”姜窈接过榛仁，往嘴里塞了一颗，甜中带涩的味道，“没看到他。”
    “你胡扯，”程璟不相信，“刚才有人说看到你跟谢予臻带着受伤的林京墨去了太医院，你还说没看到他。”
    “到底怎么回事？”程璟不禁担心。
    难不成，表哥看窈儿跟林京墨“私会”，一时生气，就把林京墨打伤了？程璟暗自脑补。
    “谁告诉你的？”姜窈微微皱眉，去看对面的位置，林奎文已经回来了，但林夫人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下午有个太监进来说看到林公子受伤了，我寻思你下午不是应当跟他在一起吗？”
    姜窈回头去看程璟，“谁说我跟他在一起的？”
    “你可别不承认，我当时都看到啦，不止我，连表哥都看到，你那时说有事离开后，林京墨就跟上你，不是我说你啊，咱能不能有点出息，那林京墨有什么好的……”程璟看姜窈脸色越发不好，默默噤了声，又道：“刚才林奎文进来，又说你跟表哥送林京墨去的太医院，对你二人很是感激……下头好事儿的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姜窈默不作声，心里有些愧疚，因为自己，又把谢予臻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上辈子，因为自己，林京墨就总是遭人非议，如今又轮到谢予臻了。
    果然，跟自己惹上关系，总是讨不了好。
    姜窈突然想起姜老夫人说过的那句话：“她就是个命里带衰的，凡是跟她亲近的人，都讨不了好处。”
    如今看来，却是不差，上辈子，母亲去世，父亲离去，三叔发配边疆，大姑夫战死沙场……
    “我出去一趟。”姜窈突然站起身。
    “你干嘛去！用不用我陪你？”程璟见姜窈木然的往外走，有些担心。
    “不用。”
    天完全黑了。
    姜窈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路上，也不害怕，周围偶尔传来嬉笑声，都与她无关。
    她顺着记忆，找到下午砸晕林京墨的花坛边，俯下身，仔细摸索了许久，摸到那几瓣已经冻得梆硬的橘子，松了口气，还好，还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想要回来找这几瓣橘子。只觉得拿在手里，却有隐隐的踏实感。
    兀的想起下午谢予臻看向自己的那双眸子——带着黯淡的失望。心口突然很闷，没人能比她更熟悉这种眼神。
    姜窈把橘子瓣塞回袖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见到阿洲哥哥。
    想见他，想看他的伤，想对他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