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端,热热的,痒痒的,象有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挠,“那我求你也好,发火也好,是不是都没用无论如何你要让我走”
“是。”
“命是我自己的,后果我自己承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绝不怪你。行不行”她的话越说越软,可怜巴巴的。
“不行。”云坤半步不退让,“你在我身边当然由我负责,如果你有任何意外,我会恨自己没能力守住亲人。”
“我不是你亲人,是你爱人。”她强调这一字之差。
“亲人也是爱人,爱人也是亲人。没有分别。”
“有。”她语声渐高。
“什么分别”
“就是有分别。”
阿图清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他说:“到了。”
要去吃饭的地方非常僻静,那是个精致的人工岛,离岸近百米,中间一条长长的栈道。此时天色还亮,餐馆的霓虹灯没有打开,若是灯火通明的话,这座三层建筑俨然是一艘夜色中行驶的大船。
周围水天一色的风景也很美,但许平安刚在云坤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极没心情,气鼓鼓抗议,“换地方,我刚从水底出来,不想再看水了。”
云坤没跟她计较,“我专门预定了滋补的虫草乌鸡羹。加强营养有助你恢复。”瞧她硬梆梆杵着不动,他活稀泥似的想拉她一把,可又觉得现在还是少接触为妙,于是抬到一半的手划个弧度,改为请。
那个显而易见的更改越发让她恼怒,她恨死了这种彬彬有礼,她挥手打了他手一下,“不吃。”
云坤凝眉不语,象冷落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哄也不劝解。僵持一阵后,许平安绷不住了,主动扯他手臂,“干嘛,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这么不理人算什么”
“骂你你开心”他冷声问。
“当然不开心,但起码说明你眼睛里有我。”
“如果眼里没你,我不会为你担心。”发觉她手悄悄挽上自己,他一挥手扫开,径自踏上栈道。
她亦步亦趋跟上,追着问:“你什么逻辑啊为我担心就赶我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
“嘘,”云坤竖起食指到唇边,“我的逻辑是吃饭也得有好心情。如果你再没完没了,我要放弃跟你享受晚餐了。”
威胁收到了效果,许平安定住步子,嘴张了又张,却不敢再吐一个字。
这里远离市区,耳边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橘红色的落日坠到江对岸的建筑群中,为这面水域笼罩上厚重温暖的光芒,也为他们两个身上镀了一层红晕。
迈出几步的云坤见她落在后面,有心等一等,“还没喝酒,脸就这么红。”
“也不瞧你自己。”她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跟上。
他耳朵灵听见了,“能好好讲话吗”
她万分委屈,“反正我温柔还是悍妇,你都要赶我走,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讨好你”
“你讨好我怎么象是我正在讨好你”
“我不要你讨好,你肯点头让我留下”
“换个话题,好么”云坤又要板起脸。
许平安咬咬下唇,指着延伸出几百米的栈道,说:“你看它,特别象我家乡的火车道。小时候我总是好奇,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到底通向哪我去问齐神父,他告诉我,它通向远方。在我心里,远方是个神奇但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云坤听她讲过,她生长的地方有条火车道。但是,极少有列车停靠。因为那是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站,所有的工作人员加起来只有两三个人。而许平安的家距离这个小站还要翻过两座山。童年时候的许平安最喜欢坐在小站旁的石堆上看火车驶过。在她心里,车里的人非常神秘,不分男女老少都兴高采烈地去同一个地方铁轨尽头。
听过她的讲述,云坤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小女孩,象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衣衫破旧、瘦弱矮小。她孤独地坐在乱石堆上,抱紧膝盖,眼巴巴望着一列列火车驶过,风吹乱她头发,还有抿紧的嘴唇。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羡慕和寂寞。那是十七岁的许平安让云坤印象深刻的地方,她用词不多,却能让人联想到她讲述的画面。
“后来,我沿着火车轨道,到了想也没想过的地方。我才知道,远方其实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云坤,你说有没有一条铁轨能通到你心里或是这样的栈道,走着走着,能走到你心里。”她小心翼翼用指头划着他心脏那一点的位置,半是哀求半是保证,“我只要一点点地方,云坤,给我一点点就够。”
其实,云坤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对许平安始终有种期望,或者说是安排让她脱离从前困苦的日子,开始崭新生活。四年前,他为她铺垫好了开始,让她开阔眼界、领略全新的环境。沿着他规划好的路走下去,许平安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好。而今他心愿达成,她知道了远方,并且走得比云坤自己还要远。凭借她的聪明美貌,今后的事业爱情家庭都会圆满。此刻再调转头,叫她跟自己过充满凶险、诡计的生活与其那样,他建立的开始又有何意义
于是,云坤硬下心来,“想走进我心里,光凭你这三言两语的小伎俩还不够,再去读几年书吧。”他复又迈开步子。
“等等,”她拉住他,“一定要我走也行,我有个条件。”
“平安,我从不跟人谈条件。”
“我不是其他人,我是许平安。” 她不示弱的扬起脸。
“说来听听。”
第1o章 第十章
倒春寒的天气搞得很多人患上感冒,肖宇飞也不幸中招。清鼻涕象两条小溪,淅淅沥沥流个没完,消耗掉两包纸巾,他总算是主持完了早晨的例会。散会后,同事老崔拿了一摞纸,跟到他办公室做汇报。
肖宇飞晕头涨脑,鼻塞害得他昨晚整夜失眠,他按住那迭纸,劝老崔:“长话短说吧,你瞧我这样别折磨我了。”
老崔是个奔五十的老警察,其貌不扬,扔到人堆里就直接湮灭成路人甲。对着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肖宇飞,他也端不出老资历的架子来,态度和善得近乎敦厚,“理解理解。其实那些纸加起来也没几句话,我挑重点跟你讲。坠江的车主叫艾英华,环亚珠宝行员工,今年29岁。”
“这姓艾的跟云家有关系吗”
“有,关系大大的。她和另外一个叫栗图的小子都是云坤的保镖。”
“我就说嘛,云家不会不管她。顺着这个艾英华继续查,还有那个环亚珠宝行。”
“早查了八百六十遍,环亚的门坎快要被我们踏平了。云家手里就剩了这一家经营的买卖,我们哪能放松呢。”
肖宇飞有点不信,“云家在外面嚷得那么厉害,只有这一点儿生意”
“听我慢慢跟你说。”老崔在科里呆了十几年,对这案子还有往上追溯的渊源了解颇多。他熟络地给自己拉来椅子,然后,说书人似的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云邴楠是靠着给人讨债发家的,身边聚集了一帮子兄弟。挣到些钱后,他就谋划着转行做生意,十余年折腾下来,手里攒了一堆商铺。到他死那年,已经是深州市里铺面最多的老板。等到他儿子云坤接手生意后,与他爹云邴楠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子。他把店面都卖给了跟父亲打拼的兄弟,有些是卖,有些半卖半送,借此遣散了大部分人。起初,大家还说云家老头子一死,云家立马失了元气。哪知道,明面上的生意结束了,可地下钱庄的生意却扩大了数倍。并且,据说云家已经垄断了整个东南亚这条线。
“现在留在云家手里的只剩这个环亚。我们几次往里面渗透也是通过这个环亚,可没收到任何效果。”
老崔的讲述告一段落。其实,云家历史这段尽人皆知,里面到底添了多少演绎的成分,谁也说不准。不过肖宇飞还是蛮有兴趣,“那个云坤挺有脑瓜,知道术有专攻。”
“后来我们也琢磨过来,为什么云坤单留下这家买卖不动了。”
“为什么”
“珠宝这个东西涉及现金量大。动辄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的资金调动,从账面上还看不出异样来。就好象明知道小偷偷了东西,可没逮到赃物也得干看着他走。”
“不可能,做过的事一定有痕迹留下。没找到归结于方法不对。”肖宇飞正义感极强,不满老崔这么涨他人威风,况且这他人还属于理应伏法的犯罪分子。
老崔苦笑一下,“到目前为止的确是抓不到把柄。云坤这个人比他爹低调得多。不单本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他底下的保镖也缩起尾巴做人,一年比一年老实。我们想下手都没有借口。”
老崔讲话不快,可是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的劲头,提到保镖阿图,他又洋洋洒洒补充了一段。阿图是遗腹子,他爸工作的造船厂发生事故,没等见儿子出生就死了。阿图生下来留给了奶奶,祖孙俩相依为命。阿图的孝顺远近闻名。每年赶上奶奶做寿都要去酒楼摆上几十桌。四里八乡只要沾上点儿关系的,统统叫来给奶奶祝寿。光是燃放的鞭炮皮就有半尺厚,那阵势不亚于王母娘娘开蟠桃宴。
自从云坤接手生意,云家在商场上潜龙入海后。阿图行事也日渐小心,他自觉地把奶奶的寿宴规模缩减,并且一减再减。交际方面也学他老板云坤,采取龟缩政策,基本跟从前的圈子断了来往,成了独行侠。
老崔说的这些资料肖宇飞也看过,只是再用老崔的嘴讲一遍,脱离干巴巴的文字,变得活灵活现。
“老崔,我怎么觉着你不是描述犯罪分子,是讲传奇呢到底是站哪队的”
老崔憨厚地干笑两声,“失误失误。咱这人一聊就没边儿。言归正传,接着说案情。有这么个奇怪的地方,还是许平安的。”老崔那股子说书人的劲儿又来了,“她买了去上海的机票,结果到机场遛一圈后,那个艾英华又把她接走了,根本没登机,跟扮家家酒似的。”
肖宇飞又把玩着他的打火机,“想走没走成,转头掉进了江里。这事有点儿意思。”
“说到掉进江里,结果也有了。现场有目击群众说接走许平安的是两个男人。我们查了不是云坤,还有他们开的车子,号牌是假的。所以,线索到这基本断了。另外还有个不太乐观的消息,许平安从江里上来也没影了。租住的地方已经很久没见她回去。”
肖宇飞毫不意外,“当然,云家肯定藏起她了。那我们就调转方向,接着查环亚。你把他们这一年来的账目都调来,我亲自查。”
“明白。我马上去。”
“等等,”肖宇飞喊住老崔,“你刚才讲的那些关于云坤的事都属于前传。等哪天案子破了,你要讲的才是正篇。到时候得比这个更忽悠,更传奇。懂吗”
老崔嘿嘿一笑,“当然当然。”
老崔说的没错,阿图是孝子,不折不扣的大孝子。今年赶上奶奶八十岁大寿。按深州的习俗,办寿宴得大张旗鼓地热闹一番。云坤也一反低调的行事风格,在酒楼为老人订了寿宴,嘱咐阿图操办得风光一些。
阿图则不声不响地取消了预定,还循着上一年的惯例在自家请客。
这天正是办寿宴的日子,阿图早早跟云坤告假回家。跨进自家院里,见几个人忙忙碌碌地在水龙头前洗菜,杀鱼,手里忙乎着,嘴里也没停说说笑笑。
阿图挨个跟他们打了招呼,接下来就着水龙头抹了把脸,挂着满脸水珠他走进屋。奶奶在梳头。按习俗,办喜事的老寿星得带朵红绒花在耳边。替她戴花的是个女孩,吊着长长的马尾辫,那辫子又粗又亮,看得出发质极好。镜子的倒影里,女孩冲着进门的阿图开怀一笑。
阿图也是咧嘴笑,“来了,平安。”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为了对应今天的喜事,许平安穿了一条碎花长裙。她不是骨骼纤细的姑娘,高挑圆润,凹凸有致,这套初夏的衣服衬得她象熟透的水果,饱满多汁。
阿图奶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平生最爱做两件事,一是宣讲圣经,二就是夸赞孙子。所以,她第一时间问平安:“我家图仔帅不帅”
许平安宣誓一样大声:“帅”
“就是还不给我带个孙媳妇回来哟。”老太太满头银发,戴着那朵红绒花,整个人喜气洋洋的,“我着急抱重孙呢。”
一提这个话题,阿图的情绪陡然变低,“奶,别催。这事急不得。”
许平安刚才听奶奶唠叨过了,她还算有分寸,没把阿图的心事捅破。不过,她也实在好奇,于是尾随着阿图走到柜子前,“四年了还没搞定”
阿图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
阿图喜欢小艾的事不是秘密,就连四年前打过几次照面的许平安也看出了苗头。认真算起来,这份暗恋已经坚持六年了,从他十九岁到云坤身边开始。相比较他身手上的勇猛,阿图在追女孩子这块出奇的腼腆。小艾沉默不语的性子也无端添了很多障碍,感情拖到今天一丝进展也没有。
许平安悄声打抱不平,“小艾刚刚送我过来,放下我什么都不说就走,我要她进来问候奶奶一声她也不肯。怎么说你们也是认识好多年,即使爱不了,也不能做事这么绝吧。”
阿图的心别提多灰了。每年奶奶生日,他都会郑重其事邀请小艾。任何越界的话他也不说。而小艾始终用三个字回应他:我有事。她压根不介意自己听了难受还是伤心。但阿图仍是要维护她。
“背后讲人坏话,犯口戒,赶紧找神父做告解去。”
许平安楞起眉目回敬他,“虚伪,你根本不进堂做弥撒,你是最不敬天主的,少拿这话挤兑我。”
阿图忙示意小点声,但是晚了。奶奶身子骨硬朗,眼不花耳不聋,任何声音也休想瞒过她。“是啊,图仔就是这点不好,老是说忙,又有多长时间没去做弥撒了。平日里不去,主日也不去。神父讲道理讲得那么好,你也不听。”
阿图背对奶奶,使劲瞪那个挑起奶奶唠叨的人。许平安哪示弱,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回瞪他。
因为同是天主教徒,奶奶自然把许平安划为自己人,“平安,你要看着他,督促他念经、进堂,不然他会离天主越来越远。”
许平安直愣愣的瞪法占了上风,阿图垂头示弱。“奶,有你每天念,替我祈祷足够了。”
许平安反驳,“这个不能代劳。”
“就是。平安说得对。”
谈起这个,奶奶跟许平安有共同语言,在她们还要继续声讨之前,阿图借口帮着做饭,快步溜出屋子。院里忙碌的几个人都是奶奶的教友,阿图跟他们没的聊。闷头收拾一堆餐具。不大一会儿,许平安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
“奶奶念玫瑰经的时间到了。”
阿图这才发现,那几个人纷纷洗手离开,原来到了念经时间。他们一走,院子顿时安静了。阿图捡起刷子,接着洗那些刷了一半的螃蟹。
许平安拿了小凳,一声不响坐到他对面,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螃蟹,憋了半天,终于吭哧出一句:“他这几年有别的女人吗”
阿图头也不抬,“审我”
“到底有没有你痛快点儿。”
“想知道自己问去。”
许平安很是黯然,“我猜是有的,要不他干嘛非赶我走。”
“二少现在正是为难的时候,你在这儿让他分心。”阿图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
“你和他一样,都把我当成累赘了吧”
阿图不搭茬,用力刷螃蟹。有一只爬出盆子,被许平安一脚踩住,可怜的螃蟹呼噜噜吐出一堆泡。
阿图挥起刷子敲她腿,“拿开你的猪蹄子,这个等会儿要进嘴吃的。”
许平安反倒把力度加大,欺负螃蟹能帮她发泄一点怨气。现在的她非常郁闷。小艾刚才通知,明天上午的机票,直飞意大利。许平安用奶奶过生日的借口为自己拖延出两天时间。两天里,她穷尽所能说服云坤,软的硬的,作揖耍赖,能使的招都使了。可结果只有一个:必须走。许平安彻底领教了云坤的固执。
她闷声闷气的,“阿图,你不用嘴答,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没有。”他痛快的答。
“你知道我问什么就没有”
“你不是想问二少现在有女人吗”
被戳穿的许平安不知该高兴还是沮丧。在他们旁边,摞着成箱的酒水饮料。她拿了一罐啤酒,嘭地掀开,灌了一半进肚子。
“二少说了,不让你喝酒。”
“让喝的是他,不让喝的也是他,他怎么那么麻烦”她很没好气。
“那你就喝,酒管够。”阿图乜斜着她。
许平安立马把啤酒放到一边,讪讪地挤出个笑脸,“算了吧,他都答应我来参加奶奶寿宴了,礼尚往来我也得尊重他。”瞧阿图的反应,她也知道这借口多蹩脚,于是更加别扭,“其实,云坤和小艾一样铁石心肠。他们根本不理解别人为了靠近他们,多竭尽全力地讨好他们。想板脸就板脸,想说绝情的话张口就来,老仗着别人喜欢自己,干那些有恃无恐的事。如果把我们调换一下,叫他们也跟我们似的这么低声下气”
“说你自己不要绕上我。我几时低声下气了”阿图倨傲地白她一眼。
“口是心非。”许平安冷笑,“不低声下气说明你心里的喜欢没那么重。你要是可有可无,干嘛非吊死小艾这儿”
阿图脸上不服气,可手里发狠,螃蟹还没进锅就要落个支离破碎的下场了。
“阿图,”她不死心,又开口说:“要不,你帮我求求云坤”
“打住。”阿图一口回绝,“二少叫你走,你就乖乖走,少给人添乱。再说了他的决定没人能改,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
许平安气咻咻怒视他,“你凭哪确定我只会给人添乱”
阿图哼一声,“有话留着跟二少说去。”
屋里传来一阵嗡嗡的诵经声,许平安烦躁地起身,去追逃窜出老远的螃蟹。那螃蟹仿佛有灵性,打着横往五六米远的院门口逃窜,许平安撵着它,也往院门处靠近。
她的方向让阿图格外警惕,高声喝止她说:“回来,你少动歪脑筋,在我眼皮底下最好别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意思不言而喻,逃跑之类的想都别想。
“我动什么歪脑筋了神经过敏。”许平安抓起螃蟹,冲着它唠叨,“你兄弟姐妹都洗了澡准备
慷慨赴义,怎么偏就你那么不仗义独自苟活有意思吗逃兵。”
阿图笑她,“女英雄,又跑了一只,赶紧去抓回来。”
她忙四下里找,发现是阿图拿她逗着玩,骂道:“死阿图,没好心眼吧你。不怪小艾不搭理你。”
阿图恼了,嗖地将手中刷子脱手,直对着许平安小腿而来。她灵巧地一跳,刷子砸到了身后的铁桶上,巨大一响。这下,屋里的念经声戛然而止。俩人不约而同缩了下脖子,赶紧收敛起玩闹,不敢再出声。
第12章 第十二章
寿宴吃到一半的时候,许平安接到小艾打来电话,跟她约回去的时间。许平安在医院里别提多无聊,好容易出来一趟,岂能早早回去,试着跟小艾打商量再多呆一会儿。
哪知,小艾在那端祭出云坤来,“二少说,最晚七点回去。”
许平安一看时间已经六点三十分,小艾这哪是询问,彻头彻尾的命令呀。于是,七点整,许平安恹恹地坐上小艾的车。车子驶上环路,远远的又望见了滔滔江面。许平安怔怔望着江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对小艾说:“我们拐个弯吧。我想买几件内衣。”
“你问过二少吗”小艾拿云坤做挡箭牌。
“这点儿事不用麻烦他。”
“你先问二少吧。”小艾的答话象机器人,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
云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得知许平安的要求后,同意小艾带她去崇光百货。只是最后他那尽早回去,尽早休息的嘱咐,叫许平安腹谤不已。
进了商场,许平安并非如她说只买几套内衣,她首先挑了一双轻便的软底鞋,替换掉脚上的高跟鞋。紧接着又去二楼女装部扫货。她挑衣服很快,不象其他女人,进试衣间,然后对着镜子反复挑剔,再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她是快速型,只要合眼一概收入囊中,然后急行军似的再看下一家。
随着购物袋越来越多,小艾的脸色也发生着改变,由白至青,又由青转为惨白。步伐也越来越拖沓,害得许平安不得不减慢速度。
“你没事吧”
小艾摇头。
“得了,找地方歇会吧。”许平安似乎也走得累了。
找到供顾客休息的水吧,许平安扔下满手的购物袋,舒服地将自己抛到里面,仿佛满腹的不愉快都随着这通狂购烟消云散。小艾则表现得象个淑女,她以手撑住桌面,比电影中的慢动作还夸张,徐徐将自己降落到座位上。许平安从酒水单后瞥到这一幕,嘴角涌起如愿以偿的笑意。
挨到小艾坐稳,许平安马上站起来,“呀,忘了,我得洗手。”接着歪头问:“你用不用贴身监视”
小艾有一刻的迟疑,好不容易歇会,饱受肋下疼痛折磨的她一步也不想动了。她目测了下洗手间的位置,相信如此距离内,许平安整不出么蛾子,所以,小艾挥手,“你尽快。”虽是没有跟去,小艾掐算着时间,当许平安在里面逗留的时间超出了她心里的限定,她当即找了过去。
就在小艾寻找的同时,许平安已经穿出商场后门,到了大厦后面的小夹道。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有这种天然掩护,她只消尽快拐入另一条街,就算小艾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找到。
疾步中,她包里手机叮叮咚咚欢唱起来,许平安暗呼不妙那是专属云坤的曲子。她不理会,继续她的夺命狂奔。电话铃音越来越高,她逃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转瞬,到了小夹道尽头,黑黢黢的世界即将甩在身后,再跨几步,马上是灯火通明的另一条街。却在这一刻,包里的手机戛然沉寂。
与之对应的,许平安纷乱的步伐也陡然停顿,她像是突然忘了自己为何奔跑。茫然几秒钟后,她突然疯了似的翻背包,手机不知隐身何处,急得她哗啦啦乱抓,划拉几圈终于摸到了。电话拨回去的一刻,有股辛辣的热气涌进她眼里,她狠狠地眨眼睛驱散它们。
一挨接通,云坤出奇的严厉,“许平安,你要去哪”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她跑掉的事。
许平安顿时惶恐了,她本能地转头往空中看,宛如云坤就站在她头顶某个位置,正俯看着她仓皇逃窜。
“如果你走就走远一点”云坤的声音震得她回过神来,“我不想在深州再看见你”
“云坤,你不能欺负人。”她慌得声音发颤,“我只有你了,你为什么总赶我走你在哪我就该在哪的,离了你我能去哪”
“我哪有权利赶你走腿长在你身上,想去哪儿不是随你的便既然我磨破嘴皮也换不来理解,以后我不再管你了。”云坤的声音越来越冷,语气越来越硬,“我们划清界限。如果有人问起,我不会承认你跟云家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我本来跟云家就没有关系”她嚷道。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远别忘。”
隔着电话,许平安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决绝和咬牙切齿。他们为离开深州的事争执,许平安讲话难免有惹他不悦的时候,但哪回云坤也没有表现出气愤。一般到快要谈崩的当口,只要他嗯上一声,那个震摄足以将许平安拿得死死的。今天突然说出了谁也不认识谁,可见他有多生气。
许平安马上服软了,这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我哪也不去,不离开深州。”她有能力逃脱,却承受不了逃脱造成的后果,急得语无伦次,“我不会惹你生气,也不会添麻烦叫你为难。我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优点,我也愿意替你分担困难,还有麻烦。云坤,云坤你听到了吗”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很轻,却是让许平安听得喉咙发紧。他说:“听话,过些日子我这安定了再接你回来。”
“不。”她拒绝。
“随你吧。”云坤干脆挂机。
许平安握着电话,她不知道何时自己竟然变成了蹲姿,象乞丐一样缩在阴影里。另一条街就在眼前,走过去很容易,可许平安明白,一旦她执意离开,也就表明是主动斩断了跟云坤之间的关系。他那么强势武断的人,想当然会把自己的行为视作背叛或者决裂。想到这儿,她懊悔自己太蠢了,蠢到想出逃跑这招。
沮丧的许平安收起电话,决定回去找小艾。没等她站起身,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小艾正追过来。暗夜里突然瞧见这么惨白到极致的一张脸,说是活鬼也不过分。
许平安觉得缺了干脆利落的小艾完全是另一个人。她也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小艾白色幽灵一样从黑暗中逼近的感觉。
看到许平安,小艾变跑为走,并且越走越慢,离着还有几米远,小艾站定了。只见她象弱不禁风的小树一样摇摆了几下,然后她张开嘴,一团暗色的东西,噗从小树顶端迸射出来。
许平安辨认半天,这才看清地上那团暗色是血。鲜红的血。
阿图风驰电掣赶到医院,找到手术室门口孤零零坐着的许平安。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打招呼,是许平安淡定地指了指玻璃门上猩红的三个字手术室,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图不惧怕血腥,可那三个字太红了,仿佛是用血涂出来的,特别刺眼。
“进去多久了”阿图也坐到了椅子上。
许平安没答,她疲惫地垂下头,“给我买一瓶水吧,我渴死了。”
阿图应声而起,走了两步,他尤不放心地回过头。
“你放心我不跑了。”她似乎非常累,衣服上还沾了斑驳的血迹。
喝完一整瓶水,她抹抹嘴,说:“阿图,你真够粗心的。还号称喜欢小艾呢,她折了肋骨你竟然没发现。”
阿图有口难辩,小艾根本没露出任何迹象来,叫他上哪发现去。
“我送你回医院。”阿图想起此行目的之一。
“我自己打车回去。你留在这等她出来。”
“平安,你要是替我着想就别再生事。”阿图克制着没把话说透,但暗含的怨气附着在每个字上面。
许平安张嘴象要争辩,末了却是乖乖点头,“好。”
到了医院楼下,她跳下摩托车后座,把头盔还给阿图,“我自己上去,你赶紧回医院吧。”
阿图本是归心似箭,但他是个恪守职责的人,扬起下颌对着医院楼说:“我不跟你上去了,就在这看着。你进屋了从窗口给我挥一下手。”这种人盯人看守已经执行了几天。只要踏进病房里,马上会有护士行使监视任务,许平安一举一动都有人陪同。
许平安犹豫片刻,支吾道:“要是她醒了,替我说声抱歉。”
阿图无力地催促,“拜托你快点放我走吧。”
他眼见着许平安走进医院大厅,迎面遇到了刚刚下班的任院长;眼见着他们两个寒暄了几句;之后,眼见着任院长与许平安肩并肩上了楼。换做往常,阿图或许要在脑袋里打个问号,许平安和任院长何时有了交情而此刻他牵挂手术室里的小艾,其它的都无暇顾及。见到许平安从三楼窗口挥手,他立即掉头,开足马力往医院奔去。
阿图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懈怠,让许平安的离去又起了波澜。
第13章 第十三章
豹哥的事,云坤谋划了许久,每一步都按照他设计好的步骤推进。前脚,阿图派人把残存一口气的豹哥送到赵自海那儿,后脚豹哥老婆就带着几个兄弟找上了门。看在他们眼里的一幕是赵自海愤怒地将那几页纸狠狠塞进豹哥嘴里,抽着他耳光,大骂豹哥混蛋不仗义。
豹哥老婆虽是泼辣但难堪重任,猛然看到老公断手残肢,三魂七魄都飞了,抱着他哭天抢地。赵自海何等机灵,马上想到这是云坤设局。合该他命大,阿图派去的人记得把守门口,却忙中出乱,偏偏楼道口安插的人手少,让赵自海趁乱跳到隔壁楼顶,逃出生天。
而豹哥原本就剩一口气吊着,被赵自海拳打脚踢,那口气也撑到了尽头。临死前,他攒足劲儿骂了一句:赵老大,王八蛋这话牢牢印在了豹哥老婆的耳朵里,她泣不成声,发誓一定要姓赵的来给老公抵命。
云坤的遗憾就在于,明明他可以见到赵自海跪到自己面前,对死不瞑目的父亲磕头忏悔。可这一天又被推后了。云坤给父亲上了一炷香。每当对赵自海的行动失败一次,他就来给父亲上一炷香,至今已经盛了小半炉的灰。这次虽然又失败了,但他已经彻底将赵自海逼上了绝路,其经营多年的地下钱庄也土崩瓦解豹哥老婆把老公嘴里的纸团交给了警方。
看着照片上神色肃然的父亲,云坤低声道:“爸,对不起。还得让你等。”
香炉上的烟袅袅而起,象薄纱遮上了云邴楠的照片。
云坤撑住地想从蒲团上起来,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脚一沾地面,他又颓然地跪下。
“爸,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云坤喃喃自语,“怨我四年了还没替你报仇怨我总是功亏一篑怨我让你失望了”
他匍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这种黑暗又将他带回四年前那个夏天他跌跌撞撞跑进酒店包房,一推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那股呛人的血腥气放大了无数倍,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印象里总是精力旺盛的父亲,端正地坐在客房的书桌前,歪着头,仿佛耐不住困意抽空打个盹。
豹哥从身后猛地推了云坤一把,他以为云坤吓呆了。其实,云坤是凝视父亲胸口那簇又尖又红的凸起。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拍着胸口这个位置,用一种满不在乎又豪迈的语气跟他自夸:不是我说呀,阿坤,就你爹我这身体,活到一百跟玩似的。
豹哥这一推,云坤登时站到了父亲跟前,这回云坤看清了。一柄又尖又长的利刃从后心刺入,贯穿了父亲整个胸腔。那个凸起是刀尖,上面还挂着干结的血珠。父亲云邴楠的表情并不痛苦,更多的是错愕,两只眼睛愣愣地睁着,好似面对着难以置信的人。
一股野蛮的腥气从云坤胸口翻腾上来,压也压不住。
你看这是云哥临死时写的。
豹哥粗暴地拍了云坤肩头一掌,提醒他关注书桌前的镜面,上面用鲜血歪歪扭扭划了两个字符:氵每。
裹挟着腥甜的唾液溢满了云坤整个嘴,他强迫着自己睁大眼,看清父亲身上每一处异样。腥气越来越重,他捂住嘴不让它们顶上来,他用含糊的声音说:豹叔,替我留着那把刀,我有用。
“二少。”一声惊呼后,阿图从门口冲进来,他没想到,原来半天没有动静的云坤已经晕了过去。
云坤轻飘飘的,听到耳边有女声问他:你肯定姓云吧这么说我得叫你一声哥哥。认识一下,我是你妹妹,许平安。
云坤唔哝地重复一遍,“许平安。”
阿图探手摸云坤额头,烫得吓人。他跳起来奔到门口,冲着楼下大喊一声,“给郑医生打电话,二少发烧了。”对云坤发病,小艾比阿图更有经验,但她不在的情况下,阿图也慌乱不到哪去。他半跪到地上,小心翼翼托起云坤回卧室,边走他边忏悔似的解释,“我已经派出兄弟找了,就算掘地三尺,我也把许平安给你找到。我发誓,找不到她我投江谢罪。”
安排送许平安去机场的人早晨打来电话,说她不见了。医院病房里空空如也,她床上的被子都没有展开。据护士讲,许平安昨晚根本没回来睡觉。阿图百口莫辩,他是亲眼见着许平安上楼,还对自己挥了手。云坤闻听后一言不发,怔仲许久,说:由她去吧。他没为此事动怒,更不提寻找。弄得阿图一头雾水,他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能悄没声的在各个可能发现她的地方布了眼线。
郑医生很快来了,他是云坤的私人医生。近一年来,经他调理云坤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对这场毫无征兆的发烧,郑医生担心是之前的病根发作。他嘱咐阿图,今夜非常关键,用了药后一定得保证退烧,否则云坤很危险。
云坤烧得脸色涨红,爆了皮的嘴唇一刻不停地翕动。阿图侧身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阿图不知道,云坤正在问那个女声: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许平安拿出一枚戒指:这是爸爸云邴楠送我妈的。
云坤正要仔细看,不料许平安倏地收回兜里,她换上一副哀戚的神情:都是你非要赶我走,被赵自海知道了,现在他要杀我呢。你的刀呢你快来救我。
刀刀云坤焦急地四下里寻找,风嘶吼着在他四周打转,让他辨不清方向。刀在哪得马上救平安,晚了又要跟父亲一样不可挽回。忽然,旷野里有个声音提示他:往前,翻过那座山。云坤抬眼望去,耸入云霄的一座山,象通天巨塔。他跌跌撞撞向上攀登,脚底的石块纠结出难缠的网,牵绊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越往上越是陡峭,云坤心急如焚,加快攀爬的速度,眼见着还差两步就到山顶,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脚踏空滚下山来。
阿图按住忽然手脚抽搐的云坤,“二少,稳住,二少。”</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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